“嗡——嗡——”
有一条短信的提示音。
蒋成心看见梁以遥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他偷偷地瞟了一眼那人的手机屏幕,但因为反光什么也没看到,只看见发件人是一串数字号码。
他从来没见过梁以遥露出这种反感的表情,大概在自己的记忆里,那人总是微笑着的。
梁以遥盯着屏幕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蒋成心没忍住地问了一句:
“呃……学长,是骚扰短信吗?”
梁以遥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随即把手机熄了屏,笑了一下:“没什么。”
过了几分钟,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又打了电话过来,整个车内都循环着那个锲而不舍的电话铃。
“嘟————”
梁以遥单方面挂断了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把对面拉进了黑名单,总之之后手机铃声就仿佛沉寂了一般,再也没响过。
车内的氛围却没有随之死而复生,反而还维持着某种沉默的冰点。
他没有跟蒋成心解释是谁发来的短信,又是谁打来的电话,好像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连车载音乐都忘了开。
车子逐渐从市郊开回城市,沿途越来越繁华,蒋成心的心却逐渐有了点荒凉的意思。
他个人猜测,刚才电话那端应当就是陶纪宁说的那个梁以遥的变态前男友。
因为梁以遥自从收到那封短信后,整个人一直在走神,连蒋成心叫他都没有听到。
“学长,你超速了——”
“啊,抱歉……”
梁以遥这才如梦初醒地松了油门,把车速降了下来。
他睫毛低垂,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刚刚在想事情,没注意。”
“对了,仔仔和你都住在哪个小区?”
蒋成心张了张嘴巴,发现口腔有点泛涩:“仔仔住在新港区的鼎冠花园,我住在见月区的……”
他低着头,想到梁以遥斯坦福的前男友,不自觉地扯了个谎:“我住见月区的滨湖星城。”
滨湖星城是他家后面新建的高档公寓小区,他其实住在滨湖星城前面的老破小,巷子窄到只能容得一辆车单行通过。
梁以遥听到之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头说了声好,随即便专心致志地开车了。
车内太过安静,连空气都不敢在此过多地流动。
蒋成心抱着臂缩了缩,不仅觉得冷,还觉得自己有点卑微。
他忍受不了沉默,试着主动攀聊起了稻城这几年的变化,比如新江区在修地铁2号线,再比如一中现在改版的礼服变得有多丑云云。
但梁以遥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噢?是吗?”
蒋成心讷讷地开了口:“对,我们以前夏季校服不是白衬衫来着吗,现在改成那种polo衫了,还大红色的领子,看起来真的丑得很显眼。”
他本来很想再和梁以遥聊聊当年带他们班的那个生物老师。
生物老师姓戴名锦华,年纪四十来岁,外号叫“金花”。
据说金花自从带完梁以遥那个班之后,在每一届毕业班上上课的时候都要提起梁以遥:
“你们上一届那个梁以遥啊,人长得好看脑袋又好使,当年高二参加完物理省赛之后回来参加八校联考,生物还能拿全年段最高分。”
“人家一个学物理的竞赛生,为什么生物能拿这么高分?说明了什么?”
姜颜在底下和蒋成心窃窃私语:“说明生物其实是文科……”
金花恨铁不成钢:“说明人家不靠死记硬背!人家靠理解学习!人家遇到不懂的问题,会主动下课来找我提问!不像有些明明不懂又非要说自己懂的同学哈……”
蒋成心觉得梁以遥向金花提问这个画面很惊悚,他实在难以想象。
因为每次大家去问问题,都会被她劈头盖脸臭骂一顿,久而久之,就没多少人愿意去提问题了。
所以大家都觉得……梁以遥的生物成绩大概率和金花没什么直接关系。
听说金花前几年退休了。
蒋成心很想和梁以遥说,这些年你一直是众多老师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
但他又怕那人又来一句“噢?是吗?”,那他们接下来的所有对话将没有任何意义。
今天的时机不太好。
蒋成心叹了口气,还是转回了校服的话题:“有机会你可以回去看看他们的新校服,真的很伤害大众的眼睛。”
所幸,这回梁以遥没有再回答“噢?是吗?”。
他直视前方,露出一点笑意:“行,下次春节回去我得好好看看。”
仔仔睡得很熟,甚至还打起了微微的鼾声,直到蒋成心把他推醒,才不情不愿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起床了,祖宗,我们回家再睡。”
蒋成心挨了仔仔发脾气的两脚,忍着痛艰难地将其背在自己背上,没好气地拍了两下他的小屁股。
“乱踢人是不对的知道吗,一会我要告诉你妈妈——”
“成心。”
耳边响起梁以遥念他名字的声音,蒋成心感觉自己的心被羽毛挠了一下:
“是!……怎么了学长?”
梁以遥露出带着歉意的笑:“抱歉,我等会突然有点事,得先送汤汤回家。”
“你家是在见月区对吗?”
蒋成心努力压下内心涌起的失望,若无其事地回道:“对,没事没事……我一会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了。”
那人见他没推辞,点点头:“不好意思,一会回家注意安全。”
秋夜的风还是有点冷了,蒋成心背着仔仔孤零零地站在车外,感觉风把那股好闻的、带着温暖的松木香全都吹散了。
——鼻尖只有纯粹的冷空气的味道。
“……学长——”
梁以遥侧过头,看着去而复返的蒋成心。
“那个……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蒋成心低着头,灰色卫衣的帽子斜斜地垂在肩膀,不好意思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道:“刚才你买的那个冰激凌多少钱?我转钱给你吧。”
好半天没动静,他紧张到颤抖,懊恼自己找的这个借口太过粗劣。
“那个……学长……”
感觉梁以遥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量,蒋成心忐忑地抬起头,愣住了。
那人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像熄灭的火花。
蒋成心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看见那人眼里淡淡的玩味。
梁以遥偏着头看他,就这么看了他良久,才道:“那两个冰激凌不值多少钱,算我请你和仔仔的,不用特地还了。”
“可是——”
蒋成心感觉自己的一切想法在那种眼神下都无处遁形,不由咽了口口水。
他还急着想说什么,梁以遥却已经收回了视线,转过头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点笑。
“行了,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那人有一把温柔的好嗓子,连拒绝也显得体贴。
蒋成心像个木桩一样愣在原地,看着那辆银灰的雷克萨斯挂挡、倒车、即将从他的视野里渐渐远去,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落空了。
就这样?
这就是他学生时代青春的结局吗?
他忽然很想问问梁以遥,如果真的觉得当年被自己喜欢很困扰,不想和自己继续深交,为什么在天文台的时候没有拒绝自己一起逛展的邀请。
如果真的嫌他麻烦,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送他回家?
既然答应送他回家,为什么最后又要突然变卦?
蒋成心背着沉甸甸的仔仔站在冷风里,突然有一种被抛弃的孤儿寡母的感觉。
于是他万念俱灰下脑子一抽,默默地对着梁以遥的车屁股比了一个硕大的中指。
靠,这样爽快多了——
然而过了几秒,他看见一只手从驾驶座里伸出来,慢条斯理地摆了一下后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