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川差点噎死,心头无名火起,却找不到话怼回去,只能干瞪眼噎在那。
沈璧然乘胜追击,“再说了,打小时候我骗你就没成功过,我早放弃了,和你说的都是实话。”
顾凛川理智上知道沈璧然一定有鬼,但听他这样说,态度还是有所软化:“真没早恋?”
“没有啊,没有!没!有!!老天爷,你到底为什么要纠结这个?”沈璧然急得就差原地转个圈了,忽然,他灵机一动,倒打一耙:“等等!你不会是收了我爸妈的好处,要向他们打小报告吧!”
顾凛川果然上套,立刻解释:“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早恋。”
“真的吗?”沈璧然眯起眼,故作怀疑状盯着他。
顾凛川一脸严肃:“真的。”
“那好吧。”沈璧然一下子又笑起来,小脸一扬,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那我没早恋也是真的,你到底信不信?”
话已至此,顾凛川棋差一着,只能点头。
放学路上行人众多,沈家的司机被支开了,只有他们俩,秋天的空气里弥漫着蜜薯的香甜。沈璧然好饿,正纠结是立刻买一只蜜薯吃,还是等回家让顾凛川给他冲一杯热乎乎的草莓奶,忽然听到顾凛川在他身后郑重地说:“沈璧然,你也要相信我。”
“嗯?”沈璧然回过头,“相信什么?”
落日余晖给身后那个眉目冷淡的少年染上了一层暖意,他轻声出口的那句话也像镀了层金一样,很有分量。
“我没有跟你爸妈一伙。沈璧然,我不跟任何人一伙,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沈璧然愣了两秒,而后风一样刮到顾凛川身后,笑着跳到他背上。
两千多个日夜流逝,少年已经悄然长开。他长手长脚,轻盈的像一只舒展的猫,把嘴唇贴在顾凛川耳朵上,“知道啦。顾凛川永远不会背叛沈璧然。你说到做到,我给你奖励。”
顾凛川垂眸看着地面,地上的两道影子融在一起,他好像真的背了一只猫,最优雅、最昂贵的那种。
他借拨头发的动作碰了下有点热的耳朵,声音还算沉稳,“奖励我什么?”
沈璧然笑眯眯地卖关子。
两天后的深夜,顾凛川给沈璧然读了无数个睡前故事,沈璧然却还哼哼唧唧赖在他房间不走,一会儿要写卷子,一会儿又要玩拼图,把他折腾得无能狂怒。在他困得快要昏过去时,沈璧然趴在他耳朵边——就和七年前沈璧然发烧的元旦夜晚一样,喷着热乎乎的气,对他说:“十二点了。顾凛川,生日快乐呀。”
顾凛川很震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竟然可以在脑海里感受到漫天烟花怦然而起,流光溢彩,寂静而隽永。
像沈璧然的眼睛。
顾凛川的生日是乱填的,因为阮青没告诉过他真正的日子。那年沈璧然还是小孩子,能力很有限,被福利院的模糊信息遛了无数次,但百折不挠,终于在和顾凛川一起生活七年后查明了他真实的出生日期,然后语气稀松平常地在生日的午夜告诉他:“你生日在9月9日,是白露,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五个,标志着寒气增长,夏天真正结束了。”
顾凛川抱着那只被美丽丝带缠绕的礼物,抱得很用力,盒子硌着胸口,些许疼痛让人踏实。
“那你希望夏天结束吗?”他低声问。
“当然啦。”沈璧然笑着说:“顾凛川,我们又可以一起过秋天了。”
沈璧然没骗他,他们度过了又一个美好的秋天,一起上学放学,读书考试,一起看着落叶变黄、树枝变秃。秋天流走后,沈璧然又开始憧憬冬天,他们一起给小山挑选狗狗毛衣,一起装点圣诞树,一起去伦敦参加伊顿公学的交换营。他们在英国的学生派对上第一次喝了酒,醉倒在彼此身上——也是那晚,顾凛川第一次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无法接受沈璧然早恋。
欲望是魔鬼,十五岁的顾凛川还没学会如何抵抗。
*
或许一切抵抗都是徒劳。
沈璧然这样想着,希望酒吧昏幽的光线能稍微遮掩自己此刻的僵硬无措。
他沉默了太久,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撕碎了他那天用尽全力伪装出的冷漠。其实,只要他昧着良心立刻装傻地回一句“什么骗你?”,他就不至于这么被动——顾凛川确实使出了迅猛而强势的一招,但这招其实也很好破解,只要他舍得,舍得在顾凛川近乎卑微示好、把最柔软的要害暴露给他看后,继续无情地再捅上一刀。
沈璧然想摸一根烟,但身上没带,只得伸手去够酒杯,刚触碰到杯璧,手腕就被攥住了。
“沈璧然。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顾凛川攥得很用力,不容反抗,但语气却温柔。
他已经看破了。
谎称误拨电话被道破,比直接坦白在低落时思念他更让人难堪。
下一个问题呢,他会问他为什么要在车祸时打出那通电话,那这次他又要编出一个什么理由?
他总不能告诉顾凛川,我以为你六年前就死了,为没接最后一通电话而经年愧疚。
总不能告诉他,我有给你立一座衣冠冢,为你斋戒祈祷,还以你的名义资助了很多被抛弃的孤儿。
……总不能告诉他,我因为你的死讯,一直恨自己把你还给顾家,但却也因为你死了,六年来肆无忌惮地在心底思念和爱你,直到如今。
沈璧然视线低垂,他试图挣脱禁锢,却只被握得更紧——是了,如今顾凛川长大成人,羽翼丰满,他的一握强势有力,不会再宽容退让。
“没有。”沈璧然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
顾凛川没有丝毫犹豫:“这句就不是真话。”
沈璧然难以置信地抬眸,不知道他要把自己逼到什么境地,一定要逼自己承认在车祸脆弱时想起了他吗?
顾凛川也正看着他,“也许你已经忘了,容我提醒你,你十四时就许诺过,不会骗我。”
“那又怎样,每一句承诺都是可以反悔的,人心易变,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出尔反尔了。”沈璧然自嘲一笑,轻声说:“被我戏弄,很失望吧,顾凛川。”
顾凛川却没有被他的尖锐刺中,语气依旧平静,“你问哪次?”
沈璧然:“什么哪次?”
“如果是问从前,确实失望过。”顾凛川答得很认真,“但这次,没有。”
他忽而松开沈璧然,伸手拿过吧台上的柠檬水,倒半杯朝沈璧然一推,说:“这次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酒杯撞入掌心,像撞在沈璧然的心上。
顾凛川忽然一笑,径直朝他伸出手,手指即将触碰面颊前,又临时改换方向,向下探进西装内侧口袋。
镂刻嵌玉的万宝龙一转,落回顾凛川手心。
“还说没骗我?你不是说没捡到我的钢笔?”
沈璧然愕然抬眸。
顾凛川放过了他。
他难以置信,顾凛川竟然肯放水到这种地步,就这样轻轻地一揭而过。明目张胆,然而天衣无缝。两相体面,却又心照不宣。
顾凛川随手又投下一颗惊雷:“它就在驾驶座侧面,很显眼,你总不会自己开车时连座椅位置都没调回去吧。”
沈璧然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你是故意……”
“但我决定不追究了,毕竟它确实很美,对它心动也无可厚非。”顾凛川摩挲了一下笔尾嵌的玉,“但它对我很重要,所以,沈总是否愿意完璧归赵?”
这个人毁了,沈璧然心想。纵然沈家不够殷实,也把少年顾凛川养得端正真诚;顾家倒是权财鼎盛,但教会了顾凛川什么?行事乖张恣肆,说话高明恶劣,看似真诚卑怯,实则游刃有余。
他戏弄起他来,就像拿着一支羽毛最蓬松、铃铛最悦耳的逗猫棒,自己悠然自得,却耍得他四处飞扑、气喘吁吁。
沈璧然唯有沉默抗衡,回去包间才发现应酬已经结束,屋里空无一人。落在沙发上的手机里躺着一条留言,白翊以为他酒醉先走了,说自己陪董事们去下一个地方续摊,还让他不用担心宋听檀,裴总晚上有公务先走,顺便把宋听檀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