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退步了。”沈璧然说, “我还以为你刚才是故意打不进。”
“不管能不能打进, 刚才都不想打进。”顾凛川起身又把粉球捞回来, 重新摆好, 把球杆递给他,“要再试一下吗?”
顺其自然只是沈璧然在交际场上的伪装, 他打台球其实胜负心很重, 对没能亲手解掉的球会留有执念。虽然如今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执着, 但既然顾凛川问了,他还是接过球杆, 重新俯身瞄准球路。
球厅静谧, 似乎只有两道很轻的呼吸声交错。沈璧然原本已经瞄准了,出杆前却忽然分了心,陡然想到此刻只有他和顾凛川两个人, 而顾凛川就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打这一杆。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姿势不太妥当,不知道顾凛川的目光此刻落在何处, 但如果现在起身又太刻意。
“专心看球。”顾凛川忽然低声提醒。
淡淡玉兰香从身后上方缓缓沉下来,顾凛川左手撑在他架杆的手旁,右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球杆上。
明明没有任何触碰,但却一下子有些烫。
沈璧然呼吸停顿一瞬,“顾凛川,你干什么呢。”
直觉般地,他觉得顾凛川在他上方笑了一下,虽然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没记错,我们一起打可能会获得好运加成。”顾凛川说。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一下子把沈璧然拉回了年少时那段在斯诺克俱乐部玩的快乐时光。台球是一项顾凛川既没兴趣也没天赋的活动,当年他纯粹是陪沈璧然玩,虽然也没少投入时间,但水平只算中等。沈璧然爱争输赢,喜欢较劲,解不开的球就会一次次重试。那时偶尔碰到他和顾凛川都打不进的球,他们就会一起瞄一起打,有时真能碰出奇迹。
但顾凛川好像忘了,也有过恰恰相反的情况。
球杆忽地一震,沈璧然回过神,母球已经撞击出去,球路笔直,但不知中了什么邪,刚走了一小段就开始旋,一路简直火花带闪电,把所有不该碰的障碍球全撞一遍,最后唯独绕开那枚粉球,响当当地磕在了球台上。
“……”
“……”
他和顾凛川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
——而后,几乎难以抑制地,他们又一起笑出了声。顾凛川在压到沈璧然之前及时起身,沈璧然也怕和他撞在一起,于是索性手撑球台一个翻身,坐在球桌上。
即便如此,他们一坐一站,仍然挨得很近。顾凛川垂眸看着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他们又同时止了笑。沈璧然偏开头去,随手把那颗安然无恙的粉球拿过来,在手心里转着。
他想,他们的过往是一颗颗深藏在心的种子,深入血肉,不得剔除,即便野火焚烧也只能换得短暂休眠。可哪怕千般小心,万般提防,只要一瞬心动就破土而出,半刻松懈便长势滔天。
“顾总。”
顾凛川“嗯”了一声。
“球打得太烂了。”沈璧然低声说。
顾凛川朝他伸出手,讨走了那颗粉球,也在掌心里转了两下,“那以后我多练,练好了再来陪你打,好不好?”
沈璧然没吭声,顾凛川等了一会儿,用腿碰了碰他垂在空中的脚尖,“好不好?”
沈璧然把脚往后缩了一下。
顾凛川便没再动,但竟从兜里又摸出一片那天的草莓巧克力递给他,“可以吗?我还能得到下一次吗?”
沈璧然接了巧克力,“不知道。”
“那好吧。”顾凛川抿了下唇,“那我先留几分期待。”
他把那颗粉球揣进口袋说:“走了沈总,送你回家。”
还是那辆送沈璧然来的迈巴赫,只是这次变成司机开车,Jeff坐副驾,一道挡板阻隔开,后排只有他和顾凛川。
顾凛川上车后一直在转那颗粉球,沈璧然则一直在想,不知道任宇华回美国后会不会接到台球厅电话,提醒他的客人拿走了一颗台球,要他买单。
“礼拜六就是你的二十四岁生日了。”顾凛川忽然说。
沈璧然回过神,“嗯。”
如果顾凛川不提,他都忘了。
顾凛川问:“glance的融资说明会是在生日前还是生日后?”
沈璧然想了想,“之后吧。”
顾凛川点头,“那如果你要办生日会,我能不能……”
手机忽然响,打断了顾凛川的话。沈璧然见是宋听檀来电,便冲顾凛川歉意地点了下头,接起电话。
“听檀,怎么了?”
“喂?”
“宋听檀?”
他连续问了几声,但电话里一直沉默。
沈璧然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听檀?”他警惕地问:“喝醉了?”
宋听檀用一个绵长的气嗝回答了他。
“……”
沈璧然瞥一眼看过来的顾凛川,下意识侧过身捂住手机,“你在哪?”
“你家门口。”宋听檀似乎也捂住了话筒,鬼鬼祟祟地说:“沈璧然,我好像一不小心喝酒了,不敢回家,会被狗仔蹲的。”
沈璧然:“……我该夸你有职业素养吗?”
宋听檀嘿嘿嘿地笑,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又压低声音:“我们的孩子去哪了?怎么不出来给我开门?”
沈璧然思忖两秒,“如果你说的是glance,很遗憾,它还没正式修炼成人。”
“唔……”宋听檀捧着手机发出了很长的一声叹息,“那怎么办呢,我觉得狗仔快要追过来了。而且你家门口还有一个巨大的快递,比我还大,我想给你搬进去都费劲。”
沈璧然没在意他说的快递,低声问:“我的门锁密码你还记得吗?”
“记得!”
电话里,宋听檀洪亮地背出了六位数字——沈璧然再捂手机也白费,宋听檀的台词功底在喝醉后展露无疑,那串密码声几乎在迈巴赫里留下一串回音。
沈璧然下意识瞥顾凛川,顾凛川略显迟疑,放下正在看工作邮件的手机,捂住了耳朵。
‘我没听见。’他对沈璧然用口型说。
“……”
电话里又传来砰砰砰的敲击声,沈璧然一个头两个大,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非把邻居吵出来看你?”
“我在开门啊。”宋听檀很无辜地嘀咕:“但是你家房门上也没有密码锁啊,只有一个很小的拉环,硌手,还拽不开。”
沈璧然思索片刻,“那是消防栓。”
“……哦。”
通话一直保持到车开进地下车库,沈璧然挂了电话,“顾总,我先……”
“生日聚会可以叫我一起吗?”顾凛川问回刚才的话题,“我有事想在那天和你说。”
“我们可以改天再讨论吗?”沈璧然抱歉道:“宋听檀随时可能被邻居发现,他真的不能再承受多几个流浪汉表情包了。”
“好吧。”顾凛川叹气,“需要帮忙一起把他弄进屋里吗?”
“不用。”沈璧然连忙摆手,“我猜大明星不希望多一个人看见他抱着消防栓的样子。”
等沈璧然终于回到楼上,他开始无比庆幸自己拒绝了顾凛川的提议——
宋听檀倒是没事,走廊上既没有狗仔也没有吃瓜群众,但被他靠在身后的那个快递很有问题。
那是一个用钉子钉起来的,近乎顶天立地的长扁形木箱。电话里,沈璧然还以为宋听檀在夸大其词,但实际上那玩意真比一个正常成年人还要高大。
沈璧然谨慎地绕着它走了一圈,缓缓蹲下去看快递签——看到发货地点的一瞬,他心凉了,立即翻找手机里的未读短信。
果然,有被遗漏的寄送通知和签收通知。
时隔一个来月,虽然他已经彻底抛之脑后,但万安墓园还是满足了顾客的每一个离谱需求,如约把顾凛川的衣冠冢清理完毕,把一应物品连同那块墓碑给他寄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