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铎并不知道他和顾凛川曾有过一段恋爱,还以为他因爷爷的死和顾凛川反目,在最后那段日子里对顾凛川恶语相向、诸多欺侮。所以,当顾凛川要援助浔声时,沈从铎深信不疑,还以此冲他耀武扬威。可不料那通耀武扬威被他打了脸,沈从铎才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要做两手准备,赵钧永远是浔声的最优选,而诟病他和顾凛川的关系,就是撬动赵钧这个小人最好的工具。
赵钧在电话里叹气:“沈总,这件事你也不地道。顾总固然看重沈家旧恩,但他和你有个人芥蒂,作为合作伙伴,这种事你有义务告诉我的。”
沈璧然并不接他的倒打一耙,冷问:“你相信沈从铎的话?”
“虽然是一面之词,但他说光侵主动找他谈援助意向,有商谈照片为证。那位Jeff先生可是顾凛川贴身助理,一般的小业务根本用不到他出面,你应该有印象吧?”
岂止有印象。沈璧然余光瞥到电脑上的聊天框,半小时前,Jeff还给他发了一串打滚卖萌的早安表情包。
【沈先生早上好,听说需要搬点小东西?我随时待命!】
赵钧语气透着遗憾,“璧然,我们是好朋友,不是我不和你站队,而是大家都要赚钱。既然光侵铁了心要救浔声,浔声股价势必上涨,我也没理由放弃自己这么多年来打下的地基吧?不过你也别灰心,这不影响我们的合作,我可以继续投glance的。”
沈璧然被他逗笑了,“还想通吃对家,赵总,你实在无耻得独树一帜。”
赵钧一顿,语气倏然冷下去,“Noah,我还肯投,是看在你的诚意和才华。别不知好歹了,一旦风雷缺席glance融资会,其他大机构也难免心生二意。”
这番话是威胁,也是事实。但沈璧然丝毫不急不恼,“赵总,你真的确定光侵要投浔声吗,就凭一张照片?出于道义,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别太相信沈从铎了。”
“当然,所以我们也只是口头约定。沈董事长已经在联系Jeff了,等他们谈定,我会立即和浔声签署增资协议。”赵钧轻叹一声,“璧然啊,别再胡闹了,你大伯终归比你多摸爬滚打几十年,你拿什么和他斗?”
沈璧然从不理会这可笑的按资排辈论,利落道:“那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表明立场。一旦风雷向浔声增资,证监和法庭会立刻收到沈从铎父子二人财务造假的实证。顾凛川就算给浔声砸一百亿又怎么样,有这样的历史记录,浔声永远别想重新上市。”
赵钧震惊道:“哪来的财务造假,你张口就来?”
沈璧然语气从容,“是真是假,就要靠您自行判断了。”
赵钧显然已经和沈从铎彻底通过气,拿捏他道;“即便真有,你要是舍得彻底搞垮沈家家业,早提交证据了,还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
“说得没错。”沈璧然利落坦诚,“能保住家业的话,我自当徐徐图之。但保不住了,我也只能鱼死网破。”
“你在虚张声势。”
“还是那句话,您自行判断。”沈璧然语气带笑,一字一字清晰果断:“烦劳转告我大伯,只要鱼能死,网破也无妨。比起各留一线,其实很难说到底哪种方式会让我更爽。”
“不过是一起参加了几场虚伪的宴会,您不会真觉得我沈璧然是什么体面人吧。”
说罢,他便利落地挂了电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宋听檀呆呆地坐在沙发里,许久,捧起马克杯嘬了一小口咖啡。
又来了,好可怕,他心想道。
宋听檀浑身正逐渐被一种久违了、但很熟悉的颤栗感包裹住。作为多年好友,他太了解沈璧然了。沈璧然固然真诚和善,但也睚眦必报——当年做平面模特被品牌总监性骚扰,虽然未遂,但沈璧然非常愤怒。他报过警、写过投诉信,却完全伤不了那个有点门路的美籍意大利人半根汗毛。几个月后,本以为这事要不了了之,沈璧然忽然带着一身自己挠出来的伤,把品牌新一季时装撕破,披在身上,到对方的房子门口拍了一组写真。
那组名为《Luca Esposito Draws Inspiration from Muse》的时装大片转天就在西海岸大大小小的学生群里流传开。Luca Esposito是品牌名,也是那位总监的姓名。标题看似称赞品牌如获灵感缪斯,但画面上对衣物发泄的撕扯,模特麻木的脸和满身的伤,性骚扰暗示呼之欲出。
学生是最容易团结的群体。那位总监最后竟然是被斯坦福学生会起诉的,才刚火起来两年的品牌就此消失无踪,而沈璧然——在崇尚自由勇敢的美国学生里一战成名,倾慕者无数,甚至还被提名了学生会主席。
沈璧然就是这样的人,宋听檀早把他品透了——看起来和气忍让,一怒之下也无非怒了一下,但实际上柔里藏锋,不要脸也不要命,真踩到他的底线,他就会亲手一根一根掰断那些自我约束的牢笼,把恶魔放出来大闹一场,谁都别体面,谁也别想活。
“听檀。”沈璧然忽然叫他。
宋听檀浑身一僵,缓缓扭过头,“啊……?”
竖毛的狮子是很可怕的,沈璧然每次发疯都会进入亢奋状态,因此宋听檀其实并不担心他,反而是本能地瑟瑟发抖。
但这次不太一样,沈璧然此刻眼神有点空。
他好像在看着宋听檀,又好像只是透过他在看着空气。
许久,轻声道:“如果是光侵救了浔声,我还能观望一阵。但如果风雷也搅合进去,让赵钧和沈从铎再次结成股权阵营,稳操大权,我就真要鱼死网破了。”
“……啊?”
宋听檀迟疑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为什么如果是光侵救浔声,你就可以忍受?”
“其实不是光侵,是顾凛川。”沈璧然的眼神终于聚焦,看着他,轻声道:“是我前男友,顾凛川。”
一道惊雷,炸穿了宋听檀的脑子。
房间寂静无声,阳光愈发浓烈,美好而温暖。沈璧然神色冷峻地开始整理证据,分门别类、翔实齐全,然后又一字一字敲下举报信,措辞得体精准,字字直击要害。
宋听檀想,如果沈璧然是一个战士,他此刻已经获得了胜利。可他要杀死的,却偏偏是他最看重的祖业。
沈璧然检查完毕,“我随时可以按下发送键,然后——”
“等一下!人类!Wait!”
glance从程序坞里弹出来,“冷战先暂停两分钟。人类,虽然你说的话本AI该死地只偷听懂了其中88.2%,但在灭霸打响指前,或许该先看一下这段最新的新闻。”
电脑上弹出一条半分钟前发布的视频通稿,水印是光侵集团公关部,而视频封面帧竟然是顾凛川。
顾凛川穿着件短袖,像刚运动完,坐在电脑前。桌上放着半杯咖啡,背靠一面让人恐高的落地窗。镜头一角还入框了半面展示架——在那些昂贵的玉器藏品旁,垂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镜头边缘依稀收入一点小猫屁股,随着呼吸,屁股肉轻轻颤抖,尾巴尖在一块玉前危险地勾来挑去。
沈璧然不知道是什么驱使顾凛川一大早在疑似自家书房里录了一段真人出镜视频。
他迟疑地点击播放。
视频很短,只有十秒钟。
顾凛川面无表情地机械读稿:“光侵认可浔声的发展价值,正力求获得增资合作机会,不计投入。”
说完这句,他顿了一下,目光朝镜头扫过来:“但我没有和人分享的习惯,我只接受独家入资。”
“也没有等待的习惯,光侵会在今日之内公告结果。”
视频结束。
十秒钟,局势天翻地覆。
屋子里鸦雀无声的几秒后,glance嘿嘿乐了两声。
“虽然我刚才只偷听懂了88.2%,但其中1.2%十分令AI震撼,是的,就是前男友那句。”
“好多之前困扰本AI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呢。”
“不过这些困扰并不影响本AI的发挥,即使面临重重迷雾,本AI也早就做出了最伟大、客观、精准且富有诗意的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