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顾凛川缩回脚尖,轻声道歉。
*
从方华中心出来,顾凛川让沈璧然一起上了来接他的车,理由是怕自己记错复杂的对赌协议,要沈璧然直接对Jeff交代。
“既然我们的商业关系会可预见地越来越复杂,你可以把Jeff也当成自己人来用。”顾凛川随口送了他半匹好用的牛马。
但Jeff听完后却沉默了。
连续三个通宵后的惨白脸色下逐渐浮出一层绿,他屏住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和沈璧然确认:“意思是整个投资方案被否了?我不仅要重新算财务数据,还要从零写一份对赌协议?”
做资本家就是要无耻。沈璧然忍住愧疚,真诚地建议道:“你可以把对赌条款转述给其他人写。”
Jeff缓缓摇头,神色麻木地翻开电脑:“不行啊,这个项目是我本年最大功绩,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能拱手于人?”
沈璧然:“……”
虽然某AI还在关禁闭,但他脑海里还是自动回忆起glance的声音——“他可真是个贱皮子。”
“尽快吧。”顾凛川开口,“你沈总的心思瞬息万变,我也不希望你辛苦写完对赌协议,又要再赶第三个东西出来。”
Jeff闻言瞪圆了眼,呆呆地看着他,“您也太不……不可思议地体贴了吧!”
顾凛川“嗯”了声,偏头看向窗外。
Jeff从座椅另一边拧过头来,对沈璧然咧开嘴做了一个绝望透顶的哭脸。
沈璧然在心里酝酿着如何安慰他,但他很快又转了回去,迅速拉起一个财务法务的群,嗖嗖嗖码进来十几个人。
他一边转述新的对赌条款一边对顾凛川汇报:“您和小祝总一起亮相,又出现在glance融资会上,沈从铎那边炸锅了,今天联系我好多次,被我挡回去了。”
“嗯。”
“但他还不知情一致行动协议。”
“没必要让他知道。”顾凛川说,“浔声退市了,glance还没上市,我看对赌协议也不必公开,沈总的意思呢?”
沈璧然点头,“不要太刺激到沈从铎,他会有很多讨厌的小动作。”
顾凛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了,光侵现在同时是浔声和glance的股东,连同之前投资并购的几家企业,过几天有个投资者茶话会,你要来吧。”
“是的是的!”Jeff一边努力耕地一边帮腔:“沈总有想吃的菜系吗?我优先按照您的喜好选饭店!”
沈璧然手机亮,是宋听檀,他随口说了句“都好”,接起电话。
“生日快乐沈璧然!!二十四岁快乐!!”
尖叫声穿透手机,沈璧然捂着也晚了,只好哭笑不得地说“谢谢”。
旁边的顾凛川似乎完全不介意被噪音打扰,还轻轻勾起了唇角。
“知道你白天要开融资会,我都没敢打扰你,现在结束了吧?”宋听檀说:“出来玩呀,我喊上白导,他今天的时间也给你留着呢。”
余光里,顾凛川的嘴角平了。
因为各种各样的名目,沈璧然已经欠白翊好几顿饭了。正好过生日,他想趁这个机会把债清掉,便问道:“你们在哪里,一起去喝个酒?”
顾凛川忽然吩咐司机:“去京郊。”
“?”
沈璧然举着手机转过头,用眼神对他发出一个问号。
顾凛川明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但却仍旧很冷漠地看着窗外,抬手按了一下后座的锁车键。
“……”
沈璧然只好迟疑地对宋听檀改口:“要不今天算了,太晚了,明天再一起好好吃个饭吧。”
“啊?这样啊……”宋听檀有点失望,但顿了顿又压低声说:“也行吧,其实自从知道你的情史,我觉得你确实得和白导保持点距离,我总怀疑他对你有那个意思。懂吗?就不太清白的那种,毕竟只有在你面前他才像个善人。”
“……”沈璧然冷漠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宋听檀浑然不觉,兴奋地说把礼物送到他家门口了,让他明天自己抱着来饭店吃蛋糕。
挂掉电话,沈璧然问顾凛川,“我们去京郊干什么?”
顾凛川对着窗外说:“去看给你的生日礼物。”
“嗯?”沈璧然一愣,“生日礼物?”
顾凛川沉默了两秒,“昨晚不是说过有生日礼物吗?沈璧然,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期待?”
尽管顾凛川换了个堂而皇之的名头,但沈璧然还是认为,他因为刚才的电话发了个隐晦的火。
准确地说,只要牵扯到白翊,沉稳难测的顾总就会变得不沉稳、很好测。
沈璧然本不想理会,但又想到顾凛川已经同意了对赌,他们未来注定是密不可分的合作伙伴,这点情绪价值还是要满足的,于是改口道:“我很想知道是什么礼物,你告诉我吧。”
原本只是敷衍着一哄,不料顾凛川闻言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后,顾凛川抬手轻轻戳了下他放在座椅上的手背,“我前天以私人名义给沈从铎打了一笔钱。”他一边说一边认真观察着沈璧然的表情,停顿片刻,低声道:“我向他买下了沈家老宅。”
“什么?”
沈璧然完全呆住了,他放空地看着顾凛川,直到顾凛川又在他的手背上戳了两下。
“恭喜你主动放弃了出去和别人过生日。”顾凛川说,“沈璧然,邀请你二十四岁生日回家过。”
第37章
“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沈从铎松口, 但Jeff说报价后他立即点头了。
“虽然从小就知道他什么样,但还是有点被惊艳到。
“我想,如果他知道这是给你的礼物, 说不定会多犹豫几秒钟。”
顾凛川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把厚重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沈家的铁栅门。他先进去扫视一圈,而后朝沈璧然招手, “这里一直空着,我也是昨天才拿到钥匙, 让Jeff找人打扫了一下。”
沈璧然从站在门外起就一直在手抖, 他心悸得难受, 盯着地面踏进院子, 平复许久才抬眼飞快瞥了一圈院里。
——灌木花丛比记忆中更葱郁繁茂, 儿时和顾凛川一起玩的秋千和水池似乎有些陈旧了,但沈鹤浔和沈从翡放在石桌上的象棋盘还在原处, 小山的木头狗窝、扔在狗窝门口那四只温姝给它织的袜套也没挪位置……
他以为去日已死, 再提起也只在心中留下一抹单薄的苍白。但旧人旧物裹挟着庞大的岁月细末, 在此刻如洪水倾泻,将他淹没。
顾凛川握了一下他的肩, “看起来沈从铎一天都没来住过。挺好, 没脏。”
被他一打岔,沈璧然想起前几天Jeff特意洗过手才去搬书的事,无奈道:“顾总, 能不能别那么幼稚。”
“不许叫顾总,在家还这么叫我?”顾凛川一边上台阶替他开门一边说:“我要让Jeff把不许叫顾总这一条写进合同里。”
“顾凛川……”沈璧然无语,追上几步,“别拿合同胡闹。”
“谁胡闹了。”顾凛川反而加快脚步, 走在前面打开了房子里的灯。
除去墙壁和窗帘泛黄,屋里也和当年没什么两样。那年沈璧然全家匆匆搬离,几乎什么都没带走,那些旧物都原封不动地在空宅里沉睡了六年,他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小心检查记忆中物品摆放的位置,甚至还到处嗅了嗅,起初心里很沉,但渐渐地,又轻松和开心起来。
虽然顾凛川很幼稚,但顾凛川说得没错,没脏太重要了。
沈璧然拉开厨房最大的斗柜,和记忆中一样,里面摆着满满当当的餐叉餐勺、瓷碟瓷杯——收藏中古餐具是温姝的爱好,他找到了妈妈用得最多的黄色郁金香茶杯,还有他自己常拿来喝草莓牛奶的两只杯子——保姆婶婶习惯用一只烧瓶样的玻璃杯给他泡,顾凛川则喜欢另一只粗瓷马克杯。沈璧然又看到了一支勺柄长得过分的勺子,一下子乐出声——那是他小时候专门买来从顾凛川碗里偷肉吃的“作案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