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透过墨镜注视他半天:“您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两个球。”沈璧然说:“特浓抹茶和树莓酸酪,谢谢。”
口味菜单和高中那家店一模一样,证明顾凛川也认可了这个幼稚的方案。
沈璧然很无语地吃完了两球冰淇淋, 从自己车里把然然抱出来进院,他一手托着小猫屁股,一手摸着小猫背,让然然把爪子搭在肩头, “这次没带你的管家,乡下生活艰苦,但你是勇敢的小猫。”
话音刚落,然然就突然挣扎起来,爪子刺穿衣服,把皮肤戳得很痛,沈璧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陌生的低吼,小猫挣脱他,一跃而下。
他心道不好,荒郊野岭果然会吓坏小猫。正束手无策,却忽地又发觉然然的样子似乎不像害怕。
暴雨后,处处散发着潮湿的青草气,然然冲进草地,低吼越来越响,突然,吼声停了,她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一点,身子伏低没进草丛,屁股开始左右左右地缓缓摆动。
沈璧然意识到了什么,配合地屏住呼吸。
然然屁股摆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突然,她两条后腿蹬地一跃而出,挥爪就往地上拍!
沈璧然头一回见这么大个的甲壳虫。
“喵——!!!”
沈璧然也头一回见这么兴奋的然然。
小猫几爪子玩死猎物,眼睛又开始在草丛里滴溜溜地转。
“那个,然然……”沈璧然被孩子厉害得瞠目结舌。
小猫猛回头。
“咪。”
——人,咪在忙。
沈璧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玩累了自己进屋。”
他确认一遍院门关紧,偷拍了几张然然的狩猎英姿发给顾凛川。
距离上次在老宅住已经过了一阵子,但家里依旧一尘不染,空调也换新了。沈璧然心虚地进工具间查看——万幸,他的木箱好端端地摆着,落了一层薄灰,保洁人员后续清洁时遗漏了这间废弃小屋。
沈璧然从贴货运单的塑料膜后抠出一张纸——是年少时那封寄不出的离别信,上次回老宅他怯于面对,囫囵折起带回家,藏在了木箱的货运单后。
一张纸被折叠三次,成了很小的一块,沈璧然捏在手里摩挲来去,几次想展开,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家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而那些蛰伏在岁月里,怯于开启、也不必开启的秘密,该要永久沉睡了。
往事不必再提,他想和顾凛川重新开始。
沈璧然从杂物堆里找了只一次性碗,出去扯了一把草,点燃一根烟,和信纸块一起投入碗里。
信纸块的一角被舔出黑色,他忽然有些作恶般的心虚感,转身离开了工具间。
然然蹲在工具间外盯着他。
沈璧然更心虚,立即把猫抱起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没有烧东西。”他低声对猫解释。
回屋里看手机,顾凛川还没回消息。
北京时间傍晚六点,柏林刚好是午饭时。
沈璧然点开Jeff分享的日程表,这个时间段是空闲的。他向上翻,顾凛川的上一条消息在四小时前——柏林时间早上八点,他说提前让人在老宅布置好了猫砂盆和玩具,冰箱里有够吃两天的生骨肉。
沈璧然打开冰箱吓一跳,又发了一条消息:【原来她每天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茹毛饮血。】
他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放下了,这趟回来主要是为了找证据。沈璧然从小就很擅长找东西,可他进孙婶从前的房间细致地找了两个小时,一无所获。房间里生活气息很足,却没有丝毫王立山和孙恬恬的痕迹,更不必说与沈从铎相关的线索。
他给顾凛川发消息说了这件事,而后迟钝地感到有些头痛,便把猫抱回卧室开了暖风睡觉。
这一觉很昏沉,梦里出现了很多人——司机和保姆、父母和爷爷、大伯和堂哥、顾凛川……童年和少年的在梦中交错,编织出一条浑噩难辨的时间线,他越梦越惊惶,朦胧中意识回笼,察觉到自己梦魇住了,想睁眼却做不到。
沈璧然浑噩中忽然意识到,这几天陪伴他入睡的读书声、床边小猫的呼噜声此刻都不见了。
一道尖锐的光忽然隔着眼皮划亮视野,一声闷雷随之炸响。
梦魇的钳制陡然卸去,他一下子坐起来。
房间被空调吹得炎热干燥,他浑身汗透,外头大雨倾盆,闪电一道接一道,雷声滚滚。
沈璧然下意识左右环顾,“然然?”
小猫不见踪影,卧室门开了一条缝。
沈璧然立即下床去找,一楼二楼都不见猫的踪影,房门是锁的,所有窗子都关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光脚噔噔噔地往阁楼上跑。
慌里慌张跑上最后一级台阶,脚步陡然缓下来,他长松一口气。
“然然……”沈璧然走近蜷缩在顾凛川床上的小猫,“是不是害怕了?”
他后知后觉,虽然狩猎很兴奋,但毕竟换了陌生环境。他睡觉时,小猫大概已经把领地全巡视一遍,最终留在了不久前顾凛川回来住过一宿的床上。
“想你主人了么?”沈璧然伸手揉揉猫头,坐在床上和小猫贴了贴额头,“再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咪。”然然伸出肉垫,客气地抵住了他的脑门。
——人,你有点烫,不要贴我。
沈璧然摸自己脑门似乎是有点热,想再躺一会儿,掀起眼皮一瞥,猝不及防笑了。
——床头空空荡荡,没有枕头。
顾凛川那晚不会真的一宿没睡吧。
他起身开了灯。
冷厉的暴雨夜,阁楼却笼罩在一片暖黄的光里,顾凛川年少时每晚都要给沈璧然读书,房间里都是护眼灯。
到处都是书,书柜是这个房间里最大的家具,但也已经塞满了。沈璧然伸手在陈列整齐的书脊中拨拉着,忽然一顿。
有一本书有被抽出来过的痕迹,书脊上没有名,但他认得。
那是摩格的诗集,收录着《草莓》,当年他用这首诗向顾凛川表白,在一起后,顾凛川就特意买了这本诗集。
沈璧然把它抽出来,随手一翻,翻到的诗却不是《草莓》,而是另一首《尽在不言中》。
这首是摩格的代表作,有真实事件做依托——1957年,苏联发射了第二颗人造卫星,一只叫做“莱伊卡”的小狗被放在卫星上,成了首个进入太空的地球生物,但卫星无法返回地球,所以小狗也在一周后于太空中死亡。
沈璧然翻到这一页不是巧合,因为这一页被轻轻折起了。
他的目光落在第二自然段——
“在清澄的太空,它倾听、它观察,
它遥远而微弱的心跳送回了信息,
持续不断、灵敏而微妙;
……
一只动物被拴在一间决不会生还的小舱内,而未来
仍然在远处存在着,像月亮一样冷漠而完整,
有待占领,甚至会微笑地守候,
犹如那只狗的残骸和精制的铝质舱匣
熠熠发光,沿着重返的弧线一路融化……”*
一行墨迹很新的钢笔字落在旁边,笔锋顿挫,笔力遒劲。
“丢掉的小狗很想你(84)。”
那一行字闯入视野时,沈璧然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手脚冰冷,脑袋里却更像燃烧了一颗火球,拱出前所未有的、汹涌的鼻酸,他来不及抬手去捂眼,眼泪已潸然而下。
某种本能在顷刻间破笼而出,他思绪空白,不假思索也不受控制地,摸出手机就拨了顾凛川的号码。
随即而起的女声却让他心下一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道闪电划破夜幕,小屋突然淹没在一片漆黑中,闷雷再次重重砸下,这一次仿佛直接劈在玻璃上。
黑暗的老宅一片死寂。
两秒钟后,沈璧然手机响了。
他的心跳陡然恢复一秒,可只有一秒。
“沈先生,周围线缆发生了雷电故障。”保镖在电话里道:“已经联系电业局抢修了,需要两到三小时,请您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