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合理了,如今是有利可图,郑程二人还在那假惺惺地表演兄弟友谊,到时候股份到手,到时候郑家还吃完就丢?
郭兆基于是重整旗鼓,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墓园。
他向墓地走去,同时打量着程世英——他这几日似乎又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极具收拢,垂着浓密的眼睫,面色有些冷淡的样子。
看着他,郭兆基忽然就想起了中学的时候。
与大多数只是在校园里远远见过程世英的其他同学不一同,他和程世英是真真切切地相处过的。
甚至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和程世英成为了朋友。
那是在港华男女校的第三个学期。
彼时,郭兆基刚刚用两个学期适应了在这座贵族学校的生活,心态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感受到被排挤的不忿,到想要硬容圈子屡屡碰壁的苦闷,再到如今在瞧不起这些富二代和瞅准机会嬉皮笑脸地往少爷面前凑之间反复横跳,渐渐维持住了一种动态平衡的状态。
港华实行选课走班制,在这个学期,他为了凑学分选了一门手工课。
说是手工,其实也夹杂物理的内容,为的是以后想往工程、机械类专业发展的学生提供一些实践机会。
但郭兆基选这门课只是为了摸鱼,他学习成绩平平,为了能以一个好一点绩点毕业,他每学期都在努力减少需要考试的选课数量。
第一堂课,位置是随便坐的。郭兆基挑了个靠窗的座位,直接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
炎炎夏日,港华中央空调的冷气比他们祖孙三人挤在一起的小三居要凉快,正适合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响起:“我可以坐这吗?”
郭兆基被惊醒,有点不耐烦,眼睛都还没睁开就道:“坐。”
他身边的椅子被拉开,椅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声音。
郭兆基撑起身体,揉了揉头发,忽然闻到一股香风。
丝毫不夸张,真的是一股香气。
那是每日由女仆洗好,在宽敞通风的地方晾晒,小心地在衣领处添些许木质调的香水,再由肌肤蒸腾起来的味道。
郭兆基蓦地睁开眼,一转头便看见了一张英俊的侧脸。
程世英坐在他旁边。
他不知刚从哪个海岛度假回来,皮肤晒成蜜色,乌发蓬松,正垂着眼在翻课本。
郭兆基瞪大了眼,动作极大地后退了一步,背猛地撞到窗台:“程、程世英?!”
“嗯?” 程世英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轻轻笑了笑:“你好。”
他的睫毛和眉毛都黑而浓,眼睛兼具中国人的神与欧洲人的形,笑起来时,露出一整排洁白小巧的牙齿。
第12章 舅舅
郭兆基平时很以自己的相貌为傲,他母亲是香江选美小姐,虽然未进去最终回,但还是给他了不错的眉毛眼睛。虽然他鼻子略大,脸上生暗疮,但郭兆基依旧自认比大多数男同学更帅气。
但和程世英相比,哗,简直不是那回事!
他瞪着这位只远观过的程大公子,仿佛看到什么南欧王子从杂志上走下来。
“你叫什么,我们好像之前没有过。” 程世英问他。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程世英从头到尾透露出金钱的味道,他的脸,眼睛,声音——郭兆基眼珠一转,忽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这堂课会上一个学期,与其去巴结那些家里卖速食面的,还不如直接扒紧程氏!
于是他堆起笑容,朝这位大少爷伸出手:“是,程少爷,我们第一次见……我叫郭兆基。”
后来的每节课,他都和程世英一起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因为排课时间比较晚,这节课没什么人选,课上没有程世英的朋友,郭兆基为此沾沾自喜,认为他当时选这么课是个英明的决定,可以理所应当地占据程世英一个小时的时间’培养感情’。
课程以实际动手为主,讲师会花二十分钟讲解理论,剩下的时间交给小组作业。
程世英坐在他旁边,微皱着眉,手里的螺帽’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郭兆基赶忙接过来:“我来我来。”
他看了眼指南,利落地将零件拼接起来,程世英得以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把小组作业完成,笑着称赞:“兆基,你很擅长做这个呢。”
郭兆基’笑了两声,将螺丝一一拧紧:
“我祖父就是码头修理轮船的,我爸读的工程,算是家族遗传吧。”
他说着转过头,打趣道:
“程少爷不怎么擅长这种动手的活。”
话刚出口,郭兆基就意识到他说错话了。这些大少爷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最听不得人家这样说他们。
他提心吊胆地看着程世英,生怕这么多天来的人情都功亏一篑。
但程世英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朝他举起手:”我会弹钢琴。“
郭兆基顿了两秒,才松下一口气,目光落在他修长的五指上。
确实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郭兆基堆起笑意,想说些什么恭维的话:“程少爷——”
程世英却打断他:“叫我世英吧。”
郭兆基顿住,见面前的人仰起下颌,朝他笑了笑:“老是少爷来少爷去,怪生分的。”
郭兆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是过了一秒,也许是两秒,他忽然脸红了。
一股热意从脖子窜上来,他的脸开始发热。
郭兆基在狂喜下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这种感觉,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得到老师的表扬,又或者告白小女生得到肯定的答复——
他听到自己道:“那……世、世英。“
只不过是叫个名字罢了,他居然还咬到了舌头。郭兆基不禁搓了搓手,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窘迫。
然而程世英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笑了笑。
自此,他以为他们两个’正式’ 成为了朋友。
当然,程世英周身始终萦绕着淡淡的疏离,有些时候笑容不达眼底,但郭兆基觉得这只是有钱少爷架子大,他认为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程世英甚至告诉他,他们家在西班牙有一间度假屋,甚至邀请他什么时候去玩。
郭兆基一度认为他离打进上层社会只差临门一脚。
直到第三学期结束,整个假期,他没有接到程世英的任何联络。
第四学期开始,他没有任何课和程世英重合。
这个大少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郭兆基试图联系过他,但程世英的电话不是占线,就是人在国外,或是有别的事。
过了好几个星期,他才终于在放学时看到了程世英。
他正被一群朋友簇拥着走向肖门,郭兆基认出了身边搭着他肩膀的人,那是郑家的三少爷,郑家明。
郭兆基想要走上去,他认为程世英欠他一个解释,但是见到这个场景,他的脚不知为何粘在了地面上,无法移动半步。
程世英走过来,看见了他,朝他笑了笑,然后经过他。
那么理所当然,让郭兆基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听见几人的对话:“那是谁,为什么瞪着你?”
“他是兆基,上学期在手工课上认识的。”
郑家明笑了两声,郭兆基从中听出嘲讽的味道,他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去上那节莫名其妙的课?”
程世英的语气始终是温和的,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挺有意思的,而且正好等楚何下课。”
楚何,郭兆基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想起这个人。他是慈善生,他却是看见过程世英和他走在一起几次,以为只是学校让他去帮扶——
他的思绪被公子堆里的一串哄笑打断。
郑家明的声音越过笑声,传到他耳里:“我的大少爷,你能不能少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郭兆基听到那句话,浑身一震,指尖感到一股凉气,接着蔓延至全身。这是他头一次亲身领会到’如落冰窖’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