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绫听完笑了:“都秘密了还说出来啊。不过这也不算是秘密。”
“我小时候是跟着我爸生活的,因为我妈死了嘛,没上小学,都是在家里度过的,我爸喜欢就教教我,不喜欢就把我扔一边,我也没怎么出过门。”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过一只小恐龙玩偶,嘶,我小时候就玩那个,别人送我的。”尺绫回忆,“我忘记是谁了。”
“小时候也总是有人来看我爸,与其说总是,其实可能隔几个月来一次吧,我不太清楚,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在地下室里,没有任何钟表,也没有白昼黑夜。唯一提醒他们的,大概是前来送三餐的老管家。
父亲有时不眠不休,有时昏昏欲睡,他与父亲不同,他吃饱、玩累了就睡。
时常会来陌生的客人,他们总是一幅温和有礼的样子,顺手带给他一些稀少罕见的玩具。
尺绫并不懂那是玩具,在他看来,这只是新奇的事物。得到过一只玩偶,这份礼物陪伴过他很长一阵时间,后来某天,玩偶突然消失不见。
他没有任何眷念,亦或者是失落。他找了一阵没找到后,就去看柜子里的书了。
父亲并不阻扰他对众人带来的玩具好奇,毕竟他还未年过半百,就已经迟暮昏沉。
失权失势的人都这样。皇帝能杀一百个人,且文武百官不敢吱声,但流放的阶下囚只能当作鱼肉。
他父亲的身影依旧高大,背却一日比一日佝偻,原因大概是落寞,弓起身子吸烟。尺绫并不惋惜,这是正常不过的道路。他或是习惯了,或是预见自己也会这样。
任何繁华璀璨都不会长久,更别说他们家短命的基因,无福消受。
“后面我爸死了,我就跟着我哥生活了。这没什么好讲的。”尺绫简单带过,“我哥是一个非常纯良的人,和我完全不一样。他纯良得甚至有些懦弱,他的懦弱是从骨子里散发的。”
大家顿顿,只听见他说:
“我也想那样。”
闪光灯、镜头,都紧紧跟随在他身上,他面色平静,他们什么都没拍到。
“你的意思是,”主持人小心翼翼试探,“你的纯良都是装的?”
尺绫面色不改答:“我一直都这样,我没说谎。”
“你们看得懂我的外表,却看不懂我的内心,你们甚至不确定用什么词汇来描述我。”
“不过,大家都这样。”他顿顿,“挺好的。”
“那你能再解释一下,你的‘失读症’吗?你在《变形人生》的时候亲口说过自己有失读症,但前不久有网友指出漏洞,被打假了。”
“你们这群人真奇怪,我说有病你们都很心疼,我说没病你们都很愤怒。我要是跳楼你们会唏嘘还是高兴。”
“所以你是一直在欺骗吗?”主持人紧跟着问。
尺绫不想回答了。但他在镜头面前,必须有素质,“你知道6跟9,还有5都长得很像吗。我的眼睛不太好,麻烦能关一下那边的打光灯吗,我很不舒服。”
工作人员去把灯关上。尺绫语调正经得略显滑稽,点头道:“谢谢。感谢您的理解。”
底下几个观众忍不住笑起来。
“谢谢你们爽朗的笑声。”尺绫对观众们感谢道。
主持人并不觉得这是感谢,他感觉尺绫很奇怪,像是脑子出问题了,但尺绫又维持着些许逻辑与体面。
“你是否很敬重你的父亲,他是否是你的榜样。”
尺绫听完,回答。
“我没有榜样。我敬重的也不是他,是救我于水火中的□和□□。”
父亲的成功他无法复刻,父亲的失败他重蹈覆辙。他不想走父亲的老路,他必须要开辟新世界了。
“你们会想念死去的人吗。”他发问。在场的人全部沉默,如沉思的死寂一般,无人作答,尺绫扫底下一眼,凝视着,作答:
“我也不告诉你们。”
这场访谈草草结束,剪去了很多尺绫的疯言疯语。它的播出,并没有扭转舆论风向。经历过无数争论无数风雨的“尺绫”二字,这次彻底翻不了身了。
【他真的有病吧,他的举止压根不像是正常人,感觉都魔怔癫狂了】
【得了吧cl一直有点病,玉玉症解离精神分裂孤独症至少占一个】
【我之前就说他不适合入圈,好好搞学术不行吗,入圈了迟早要遭殃。赶紧回去好好读书吧,趁早退圈转行。】
【真是莫名其妙一个癫公,一直都在引人注意,故作玄虚,还想靠发癫吸引同情】
舆论一如既往,尺绫毫不意外,他看着手机里不断冒出的谩骂,他看着无数个聊天框的红点点,手机像是毫不停歇。
他点了点扫帚,清除999+的红点点,几秒钟后,又冒出666,再一眨眼,变成999+了。
他以前不怎么发动态,但后来人气火了,公司要求他发,团体解散后孙欣要求他发,他就经常发。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发动态了,他点开加号,打下四个字,发出去:
「我不玩了」
他抬抬头,看见高大又破旧的车站,火车站前有四根柱子,发灰又发绿,建筑有多几十米高,他要把头抬得很高,才能看到车站屋檐的边缘。
他利落把卡抽出来,将手机丢进垃圾桶,手里拿小砖头老人机,换进去。
他带着一张过期身份证,以及刚兑换的车票,毫不犹豫,踏入火车站。
第156章 西南寻旅
尺绫坐上了绿皮火车。绿皮火车有两条黄黄的杠。
上车时大家都很狼狈。他拥挤进自己的车厢, 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一个硬座,他需要坐30个小时的车,从一个城市, 到达另一端的城市。
尺绫靠着窗户,能看到很多风景。很多人都挤上车, 还有乘车人员在吹哨、指挥、推搡、吵闹。
尺绫想起了族内的会议。
他是新上位的家主, 凭借着上头的扶持,硬生生坐稳了N市位置。
那些看似优雅的世家大族, 围成圆桌, 都要对他敬畏三分。可开会时, 却吵吵闹闹、聒噪不已。
尺绫不喜欢, 他不热衷尔虞我诈, 勾心斗角。
地面黑绿色, 和它深绿车皮一样,到处蒙上一层渲染般的灰。尺绫不去看人,别过脸只看窗外,行人和行李一个接一个奔涌而过, 黑色的铁道安静不响。
没有人坐到他面前, 也没有坐到他隔壁。他低低头,看自己还剩一半电的老人机, 以及挎包里的几千元现金。他要去往另一个地方。
其他位置都坐了人, 有的一排坐两个, 有的两排对面各一个, 唯独尺绫对着六个位置、一张桌子,没有人。
他很少这样一个人清净地坐着了。即便是和父亲同住, 也是如此一个人待着。他从挎包里拿出一本书,上面记载着“黑蛆”二字, 生于西南。
这是一首族内古老的传统诗,已经被掩埋在书架的角落。尺绫在童年时期看见过,他某一瞬间,突然记起了。
到了饭点,他用现金,买了一份二十五块钱的饭。
这个饭盒很辣,有藕片,有土豆丝,还有一些肉。尺绫辣得冒眼泪,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
他什么都没准备,他独身前往西南,跟着线索,要来讨回公道。
尺绫坐了很久,坐到清晨,车轮在铁轨上左右摇晃。一路上他没有睡觉,他看两千公里的风景,也警惕着突然的事故或是谋杀。
事情是族内人干的,只有他们能这么熟悉,尺绫暂时还摸不透是谁。
出车厢,迎面看到很多山,铁路是穿过山谷。在车站,他买一份十块钱的包子,工作人员送给他一份地图。
尺绫看着地图,翻着书,吃着包子,一路走出车站。这里是县城,近来天气低沉,云层灰蒙蒙的。
路上有人认出他,他们先是惊讶,出乎意料的偶遇盖过了他们被渲染的厌恶。紧接着,他们凑上来,谨慎乃至温和询问:“你是那个明星尺绫吗?”
尺绫摇摇头,有时他会摆摆手,答道:“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