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肃在杨今予的课桌里发现了一张废旧的早读材料, 正面是白纸黑字的印刷体,而背面的空白页是杨今予誊写的一首歌词。
这种早读材料并不稀奇, 每个同学的课桌里都有厚厚一沓, 每周由学校统一自印, 发到所有学生手中。
上面通常是评选出来的周考优秀作文,加注辅导老师的评语,供大家观摩学习。而闫肃手上拿到的这张, 印刷内容不是别的, 正是他自己的周考作文展示。
作文主题是“正在消失的非遗”, 闫肃作为一个枪术继承人,写这种主题自然是得心应手,顺理成章被评选了出来, 刊登到这周的早读材料上。
杨今予大概是认真看过作文内容了,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怆然有感, 写了这样一首歌词上去。
闫肃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态, 状态几乎是平淡的,将这张纸叠起来收好。
随后他动作干脆利索, 将杨今予课桌里的所有东西都装进纸箱, 默默退出了这个没有杨今予的陌生班级。
陈兴和李飞从后面追出来:“大班长大班长!我们帮你,这么多东西不好拿。”
“不用。”闫肃护住了怀里的东西, 不许任何人碰。
陈兴不由分说, 要帮忙抬起纸箱一角:“跟我们还客气,今予也是我哥们。”
李飞在后面追问:“大班长这怎么回事?今予怎么突然就转走了, 是被那个什么音乐学院特招走了吗?”
“我记得曹知知之前说过,是美国的一个很牛逼的学校吧?”陈兴喋喋不休乱猜,“但也有人说那些学校好像交钱就能上,不过入学容易毕业难,想顺利拿到毕业证都得有点真本事。”
“不知道。”闫肃站定,回头审视两人一眼。
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有一瞬间是填满冰霜的,陈兴和李飞一愣。
他们看到昔日的大班长眼中似有风暴,明明静默不语,却能看出来要发火的预兆。
陈兴迟疑了一番,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嘴聒噪了。
他扯了扯李飞,说:“那我们回去上课了,大班长,辛苦你了哈。”
闫肃将杨今予的东西全数带回了烟袋桥。
其实他身上有杨今予的家门钥匙,但他还是行将就木地抱着纸箱,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后,他直接去了晶晶的房间。
晶晶懵懂的依偎过来,也看不懂小主人手里拿了一张什么纸,只凭借动物的直觉去舔了舔闫肃的手背。
它感到了小主人的压抑。
闫肃捏着那张薄如非命的手抄纸,将自己埋头藏了起来。
这种动作在动物的世界里,是舔舐伤口的意思,晶晶立即警惕起来,东张西望。
但观察了一会儿,好像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
晶晶这才又凑过去,吱吱叫了两声。
“走开,自己去玩。”闫肃打掉了晶晶不安分的爪子。
这可不得了,晶晶什么时候被小主人这样对待过。
小家伙哼哼唧唧,一步三回头地窝了回去,十分委屈。
它虽贵为闫肃的小师叔,但终归是没有人类那么深的心,不知道为何师侄要跟它抢窝。
还一言不发待了一下午。
曹知知找过来的时候,听到从晶晶房间隐约传来摇滚乐的声音。
她不禁觉得这画面实在惊悚。
闫家、摇滚乐,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东西......唯一能将这二者串联起来的,曹知知脑中没有别的,只有三个字:杨今予。
这更印证了她的顾虑。
闫肃现在不太好。
说来也奇怪,闫肃被学校处罚停课,闫叔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生气。甚至她直觉闫叔是赞许的,连常年紧绷的面部表情都松懈了下来。
很细微的变化,但曹知知就是能感觉到,大概是女孩的第六感。
她与闫叔表明了来意,说是找闫肃问作业,闫叔叫住了她:“丫头。”
“嗯?”
曹知知大气不敢出一个,心道闫肃也太大胆了,在家里放摇滚乐,连她都能听到,闫叔肯定也听得到。
但闫叔却做了令她匪夷所思的举动——掏出钱袋。
“拿着,带小肃出去玩,想吃什么买一些。”闫叔的语气语重心长。
曹知知都吓傻了。
她慢半拍推拒:“别别,不用的叔不用,我有生活费。再说现在出门也不用现金,真不用了......”
“拿着。”闫父又说了一遍。
曹知知似乎在闫叔脸上,看到了类似于父亲的忧思。
她心念一动,斗胆猜测:“叔叔,您是知道什么吗。”
闫父负手,并没有回答小姑娘的傻问题,但沉默代表了一切。
曹知知回道:“好,那我带小肃哥出去玩,您也不要太担心了,会好的。”
气氛实在太过诡异,曹知知揣起钱袋往闫家后院跑去,传来的音乐声还在断断续续。
“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
“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
一首意思再明确不过的《山海》,就算听烂了,也不会改变结局。
曹知知狠心敲敲门,惊扰了里面‘还有未来’的少年。
门缓缓从里面打开,闫肃走出来,看起来很平静:“有事吗?”
曹知知:“额,找你出去玩。”
“好,走吧。”闫肃转身关掉手机里的音乐,整装待发。
“?”曹知知迟疑了一下。
闫肃:“不走吗。”
“哦......走走走!”曹知知让开一条路。
太平静了,平静的让曹知知觉得可怕。
她观察着闫肃,闫肃好像真的想出去玩一般,还一步三回头的等她脚步。
曹知知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偷偷给谢天发了消息,让谢天帮忙想想办法。
她漫无目的带闫肃出了烟袋桥,却不知道该往哪边拐。
“去哪?”看闫肃这意思,全听她安排。
曹知知哪有什么目的地,来找闫肃玩也不过是个借口。她想了想,支支吾吾道:“额,最近文荒,要不你陪我去书店买几本小说?”
到了书店曹知知就后悔了。
书店大厅最显眼的位置,陈列的畅销书目大多是青春耽美文学,想忽略都难。
曹知知见闫肃驻足,半懵懂半疑惑地拿起一本。
她忙去夺:“别别,这种都是我们女生的睡前读物......”
闫肃被曹知知有意识的引到别处,心里盘算要不换个地方好了,一回头,见闫肃的视线还停留在方才的书架上。
闫肃没有避讳什么,语气略有低落:“那种书,是讲男生和男生的吗?”
“啊?啊。”
曹知知尴尬地抓耳挠腮。
她欲言又止,觉得有些话题还是直面比较好。
于是小心翼翼拽了闫肃一下,说:“哥......其实杨今予还有些话,周四晚上我们喝了酒,或许是醉话,你要听吗?”
闫肃的神态依旧是柔和的,好像无论再尖锐的利刃刺向他,都会被他化成一盏春风,消弭于无形。
“好,出去说吧。”
他们在书店外的喷泉广场,找了块台阶席地而坐。
曹知知抱着膝盖,斟酌了一下言辞:“我同桌是个梦想至上的人。”
“嗯。”闫肃点点头。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知道,杨今予是什么样的人。
“梦想被阻碍的痛苦,对他来说,也许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曹知知回忆道,“他给我的感觉,是连死都不怕的。”
闫肃默认的听着。
何止是不怕,那家伙还期待呢。
曹知知:“所以我同桌不想让我们任何人没有梦可追。我和小天儿退队的事,对他打击很大,可他只能妥协,因为我们除了退队别无选择。但你不一样,闫叔已经愿意给你考警校的机会,你却要放弃,这种事他接受不了。”
“他不想当绊脚石,也不想当谁妥协的理由。他说每个人都是独立并前进的个体,我们都不是大人,抵不过生命漫长,保不齐你会因为一时冲动的放弃,而后悔积怨后半生呢?这种悔意,他承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