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今予摇头。
谢天愁眉苦脸拉了一下书包肩带:“唉,那天他从你家走后就不知道去哪了,也不知道头上是怎么回事,我姑挺担心他的。”
过了一会儿谢天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瞳仁透亮,笑了笑说:“我知道了!我知道去哪找他了!谢谢你啊杨今予,我得先走一步。”
谢天风风火火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杨今予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花哥发来的微信。
“快来店里。”
枪花刺青的logo是手/枪与玫瑰,花哥自己设计的图案,红玫瑰色的手/枪泛着金属独有的寒光,一旁黑色的玫瑰在灰烬中与枪.炮互换了灵魂。
此时黄昏的烟霞淡淡的,大概是被枪炮玫瑰抢去了颜色吧。
杨今予看到店门口停了辆不常见的车,是京牌。
隔壁理发小哥在门口观赏半天了,见到他,啧啧道:“你哥傍大款了。”
杨今予推门进店,一楼没人。
他正想给花哥发消息说他到了,花哥便又发来一条消息:“到了直接来三楼。”
三楼?
花哥的起居室通常不太招待人的。杨今予犹疑着走上扶梯。
今天二楼也没有营业,靠近三楼的时候里面飘散出了类似火锅的香气。他刚抬手,门就从里面拉开了,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开的门。
那男人很英俊,刀锋一样干脆的眉宇,眼窝陷出一个狭长的弧度,里面是漆黑幽邃的双目。
他睫毛太浓密了,以至于垂下眼睫时,瞳孔深不见底。那张薄唇笑了笑,扭头问里面:“是你弟吧?”
眼前这人让杨今予下意识皱了眉。
“是,让他进来。”花哥的声音传出。
里面果然正在做火锅,花哥端了两盘肉从小厨房出来,身上还穿着件不伦不类的围裙。
杨今予不是没来过这间起居室,但他的记忆里,花哥的小厨房是当库房用来用的,还从没见过花哥踏进去过一步。
陌生男人关上了门,也来帮忙端盘子。
杨今予无所适从地看着他们一同进出那间小厨房。
“来,坐。”花哥说,“放点音乐吧。”
那男人便走到橱窗处,调了一下音箱,问:“古典?流行?你弟弟爱听什么?”
花哥在厨房里喊:“摇滚!”
男人找了一首,问杨今予:“万青的行吗?”
杨今予没有异议,“嗯”了一声。
菜上齐后,花哥给杨今予拉了凳子,然后坐到了他对面,那个男人的旁边。
“给你介绍一下,骆野。”
花哥朝男人偏了偏下巴,然后脸上抹了蜜似的,对杨今予弯起了狐狸眼:“我男朋友。”
?
杨今予猝不及防挺直了背。
恰这时音箱里,吉他刚起了一个昂扬的前奏,万青的《大石碎胸口》。
叫骆野的男人很有风度的点点头:“你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杨今予觉得骆野是故意放这首歌的。
杨今予出于本能,也僵硬的回应了“你好”。
心下却生出一片茫然,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惊与不解。
那一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台接触不良的收音机,以至于音波导错了频道,产生了幻听。
花哥看他这样,敲敲桌子揶揄道:“我这么大岁数了,脱个单不至于这么吃惊吧?”
“......不是。”杨今予强稳了一下心神。
面前的火锅咕嘟咕嘟往外翻滚热气,他鼻头不可抑制地泛起薄汗,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眼小料碗。
“我只是没想到,你是......”
他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音箱里的男主唱嗓音里包裹着笑意:“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
杨今予以前的艺高里也有很多同性恋,搞艺术的孩子思维前卫张扬,大多不在意普世的框架教条。
他甚至在上大课的时候收到过别班男生很直接的示好,他并不是不懂这些。
但内心装满音符与理想的少年,似乎从小就缺失点人类情/欲,他了解人类上演的恋爱是什么概念,却不理解驱使他们那样浪费时间的动机与出发点。
觉得无趣,便更不会去思考。
杨今予不排斥同性恋,就像也不排斥异性恋那样,怎样都与他无关。
以至于跟花哥认识的这些年,他也只注意到了花哥的画技高超,却没注意到过花哥的感情取向。
花哥诧异得都乐了:“不是吧,我还不明显吗?我就差拿喇叭满大街吆喝了。”
杨今予静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花哥平日的言行举止,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一切又都说得通了。
他很快接受了花哥正在和一个男人谈恋爱的事实,平静地点了点头:“嗯,以后知道了。”
花哥朝骆野笑:“我弟好玩吧。”
这顿饭算是花哥上回答应过他的,事情成了带他见见人,杨今予没想到会见到一个男人。
他吃的不多,每次抬头夹菜,骆野便笑眯眯看过来,这种“礼貌”让他莫名地不舒服,感到压抑。
——这人不行。
他冒出一个直观判断。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知道花哥不会听谁的话。
饭后骆野去厨房收拾,花哥小声嘚瑟:“帅吧?”
杨今予不想扫了花哥的兴,勉为其难点头,他承认,花哥的男朋友算帅的。
但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睛他不喜欢。
思及此,难免有对比,杨今予忽然想到了他近距离看过的其他眼睛,比如班里的闫大班长,清矜雅正,比骆野要干净的多。
没别的意思,杨今予对漂亮的事物总会多些留意。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做起这种比较,这一刻,他觉得骆野让人徒生不爽。
第21章 天水围
谢天是在一家即将要倒闭的旱冰场找到谢忱的。
早年这里是蒲城最时髦的娱乐场所,一开始这里叫天水围“部落”,里面常常排排站玩长龙。
随着城市发展潮流变迁,后来改叫天水围“俱乐部”。
但即使是这样,旱冰也终于沦为了时代的产物,从门庭若市盛极一时,到如今的萧条破败无人问津。
小门店从当年周边最显眼的面积,一点一点被周边高楼大厦挤进夹缝,变成了路边最不起眼的陪衬。
招牌上的旧灯牌仍旧没变,只是这条街已经容不下这样暗淡的光了。
谢天穿过一条又黑又长的甬道,里面的耳熟能详的粤语老歌扑面而来。
室内十年如一日的灯柱,围绕着中间的霓虹大灯球转,昏暗的彩色斑驳里,能看到墙壁上贴满了曾经火遍大街小巷的港星海报,满室充斥着80年代的旧香港风格。
场内没什么客人,谢天一眼就找到了他哥。
谢忱脑袋后面缝了针,双手插兜百无聊赖,踩着轮滑鞋,一圈一圈仿佛没有尽头。
“哥!”
谢天小跑进霓虹光晕里,几欲要穿越时光,奔向他们的童年——
谢天第一次见谢忱,其实是不愿意叫哥的,凭什么要管一个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的黑户叫哥?
姑姑领着七岁的小男孩和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杀进家门时,谢天从没见过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爸爸,会露出那样慌张的神色。
商场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男人,被姑姑指着鼻子骂糊涂,隔墙还有气得发抖的妈妈死拽着他的小手不让他出去。
那时候的谢天已经多多少少能听懂大人的话题了,他小心观察着妈妈,大概知道了外面那个女人与老爸的关系。
谢忱的妈妈曾是香港生意圈里小有名气的歌女,九龙寨的众多歌舞厅争抢着付出场费,她还上过一次报纸,那是她一生最辉煌的一刻。
当然,再怎么风光,陪酒出身的歌女也不变不成荧幕里的歌星。
造物主给了她一副燕语莺声的好嗓音,却没给她一双识人的慧眼。
那年她才虚岁二十,正是做梦的年纪,战战兢兢给推杯换盏的男人们倒着酒,一双美目却怎么都离不开桌上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