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闫肃会端过来,连筷子都会拿好。
啊,依赖。
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闫肃果然不出意料,端了两碗面出来,又折回去拿筷子。
热汤面上躺着金黄的流心蛋,不知道是不是闫肃犯强迫症,两个碗里的蛋和青菜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闫肃在洗碗池旁洗了两副筷子和一个勺子。
杨今予静静等着他,看他把勺子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喝点汤,对胃好。”闫肃说。
杨今予翘着嘴角,拿勺子舀了一口热汤吹了吹。
闫肃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杨今予便着勺子喝了一口,鲜味儿顺着舌尖流入四肢百骸。
他眼睛一亮,真心夸赞:“好喝。”
得到反馈,闫肃如愿以偿露出微笑。
一顿热乎乎的汤面吃完,杨今予感觉从胃里暖到了耳朵眼儿,舒舒服服窝进了沙发里。
闫肃就要站起来收拾,杨今予说:“你歇会儿,我收拾。”
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闫肃看着他。
“哎算了,我不想动。”杨今予眼睛弯了弯,得了便宜还卖乖。
闫肃无奈:“打鼓的手。”
“没完了是吧!”杨今予抬抬手,“重申一遍,这手不是不能打人。”
闫肃好脾气地端起碗进厨房清洗,模样又乖又安静。
杨今予看着闫肃任劳任怨的背影,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闫肃对人真的很好。
可对谁都这么好吗?
某些不合适的念头,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猝不及防。
他心里一颤,一股莫名的情绪被悬了起来,挂在在胸腔不上不下,找不到实感。
杨今予踌躇了一下,还是起身去翻开了从北京带回来的旅行包。
闫肃在厨房勾了下头:“找什么呢?”
杨今予含糊回他:“带了点纪念品,有你一份。”
“送我的?”闫肃声调很是意外。
突然被人送礼物,饶是闫肃,也难掩惊喜。
杨今予瞄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解释给他听,还是自己听:“啊,他们两个也给你带了。”
闫肃把碗收进碗柜,擦了擦手走出厨房来看他。
“你先别看。”杨今予说,“扭过去。”
“这么神秘?”闫肃只好转了过去。
在闫肃看不到的地方,杨今予飞快地把黑色那根藏了起来,只掏出红色的。
当普通礼物送了就好,没必要非得当别的,杨今予心里跟自己说。
“喏,转过来吧,这个。”杨今予故作随意道,“地摊上看见的脚链儿,老板手艺不错。”
闫肃脸上的表情拧巴了一下。
“嗯?”杨今予不明所以看他。
闫肃感觉自己对“装扮自己”的认知,跟艺术生实在偏差太大。他一直都是衣服穿得干净整齐就行,从来没想过佩戴多余的首饰。
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脚链?”闫肃艰难的张了张嘴。
“嗯,也能缠两圈当手链吧,不好看吗?”杨今予问。
“真的不奇怪吗?”闫肃提出疑问。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个铃铛的样式偏中性,男生戴上挺帅的。”杨今予评价。
“但是......”
“要不要?”杨今予绷起脸,声音里带了一点威胁的意思:“不要算了,我自己戴。”
看着杨今予变脸似的,笑脸说没就没,闫肃心里唉了一声。
他双手接过。
白色玉髓雕成的铃铛,小巧精致。
闫肃捏在指尖摩挲着,观赏了一会儿,笑道:“很好看。”
杨今予送出人生中第一份礼物,得意劲儿地向上挑着眼尾,不甘心强调:“我的眼光不会有错。”
闫肃把铃铛放进了他来时的外套口袋。
无论是否是适合他,都有点压不住“礼物”两个字带来的欣喜。
闫肃没想到杨今予会给他带礼物。
少年扭过头来时满眼溢出笑意,仿佛将满室灯光都独揽进了眸中,看得杨今予恍了神。
他觉得,闫肃好像很喜欢他送的礼物?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更喜欢曹知知和谢天带的礼物。
......那如果他知道了这东西还有另一只呢,杨今予心虚地抬手蹭鼻子,跑到阳台抽烟去了。
天色已经不早,厚重的云层把潮湿闷热空气裹了起来。五月的夜已经有虫鸣了,杨今予伏在阳台上,听了一根烟的时间。
按理说这会儿闫肃该回家,但闫肃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杨今予思忖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今晚是不是还不能回去?”
闫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茶几上的杂物摆放得整整齐齐,忽然听到杨今予说话,抬眸看过来,乌黑的瞳仁里流露出呼之欲出的苦衷。
还没等闫肃回答,杨今予点点头:“我家这么大,多你一个不多。”
闫肃对借宿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打扰到杨今予了,于是带着歉意说:“借我沙发就行,我爸以为我今天还在那边住,明天我回去跟他解释。”
“这沙发伸不开脚,你睡我的床,我去我妈那屋。”杨今予说。
老妈这间房着实很多年不住人了,只在杨今予刚回蒲城的时候叫了保洁打扫,里面还算干净,就是没什么人气儿。
闫肃帮着他把床上的防尘罩掀了下来,杨今予从衣柜里抱出一团备用的夏凉被。
“那你先睡,我去洗个澡。”杨今予找出新睡衣。
闫肃说:“谢谢,晚安。”
“闫肃。”
“嗯?”
“我没交过什么朋友,但据我所知,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吧,老说谢谢对不起什么的。”杨今予提出让他不舒服的地方。
闫肃怔了怔,随即有些窘迫:“习惯了,不好意思。”
“又说。”
闫肃忙摆手:“不说了。夜里可能会下雨,盖好被子,晚安。”
杨今予洗完澡回到妈妈的卧室,发现自己常摆在枕边的小独角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闫肃拿到了这边,乖乖站在枕头上。
这人!
杨今予感觉耳朵有点发烫,下意识搓了搓。
闫肃总能这样,事无巨细注意着他自己从没注意到的琐碎,措不及防戳一下心窝,让人不知道该什么心情是好。
温柔而不自知。
撩也不自知。
杨今予把头发擦得半干,趴到了床上,有一搭没一搭把小玩意弹倒,心里生出巨大的茫然。
怎么办?
也不知道是不是医生的话让他有了心理暗示,真的让人开始注意闫肃的好了。
他关了灯,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这间房充满了他以为早就忘记了的记忆,那时候他还很小,喜欢闹着要跟妈妈睡。
妈妈喜欢织毛线,于是屋里的所有摆件下面,都有手织钩花的毛垫子,连床头柜上都盖了一层。
很丑,但也很软。
回到蒲城后,他一直刻意没进过这间房,如果不是闫肃要借宿,杨今予以后也不会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能闻到妈妈的味道,好像就在这间房间从未散去过。
好像一切都没变过,只要他闭上眼睡上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这时还是五六岁。
他胡乱想着,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或许没有多久,远远的有惊雷声!
一阵心悸将少年从噩梦中拽醒,他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做梦了。
在夹杂雷声的梦里,他终于按照自己的计划,站上了最大的舞台。
而后他们唱了一首很陌生的歌,歌是没有调的,呜咽诡异,难听刺耳,随着满场的吁声谩骂,他甩了鼓棒,从高台一跃而下。
观众席好像没有底,如坠深海一般,他一直下落,一直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