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信以为,就算离婚,丁篁也绝对放不下自己。只要勾勾手指,那个单纯的傻子依然会听话地留在自己身边。
而如今,梁嘉树满脑子都是:丁篁竟然真的会离开?他为什么?他怎么可以离开?
不过看着眼前照片,梁嘉树忽然不再好奇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的东西不仅帮着一个外人背叛了他,而且还选择跟着那人抛弃了自己。
手指触动屏幕,提示框中的文字显示照片已经成功转发。
阴冷的屏幕荧光映亮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狭长眼睛。
以为顶替掉他的身份,他就会束手无策吗?
以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就会鞭长莫及吗?
以为擅自收回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他就会允许吗?
摩挲着手机棱角,自虐般用力将指腹抵硌上去,皮肤边缘被挤压得露出死鱼白。
“呵……”
梁嘉树扯唇笑了,眸底涌动出浓黑如墨的疯狂神色。
……
午后,北钟市街心公园的长椅上。
丁篁和谈霄各自手捧一个三明治,当做下午茶。
清爽生菜、咸香的培根和煎蛋,被酥脆的吐司包裹,在口中分出层层叠叠的丰富口感,混着鼻端飒爽秋风吹送来的落木清香,让人不由心感愉悦。
“上次坐在这里,好像还是我五岁的时候。”丁篁环顾四周,有些出神地说,“以前在我印象里,这个公园很大很大,好像怎么都逛不完,但现在看起来竟然变得这么小。”
一片桦树林,几座假山凉亭,几组公共健身器材,还有一处小型的儿童无动力游乐设施。
放眼望去,尽收眼底。
谈霄吮掉拇指上的酱料,随口问:“你这个本地人长大之后都没再来过这里吗?”
“没有……”丁篁摇摇头,“我出生地不在市区,是在下面的一个小乡镇里。”
他两眼放空,逐渐露出怀念的神情:“五岁那次来是因为被爸妈带来过生日,后来他们去世我跟着奶奶生活,很少有机会来市区,上大学我去了外地后,就更不常回来了。”
望着他,谈霄忽然问:“那我们在这里多留几天?还是说你有其他地方想去?”
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问住,丁篁愣愣垂下头。
其实他心底也很迷茫。
因为鼓起勇气迈出离开的第一步后,本打算帮谈霄躲在外面避一避,但如今青年已经有了可以行走在外的身份,关于下一步的抉择,就这样突兀摆到自己面前。
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头绪,丁篁只好实话实说道:“其实我之前有打算在你们的事情彻底结束后,自己离开去试着找回以前的状态,可是现在你突然问起,我还没有想清楚具体的计划,也许会像以前去旅居采风时一样,先漫无目的地四处转转,顺便想想那个‘空心病’……”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谈霄忽然转身面向丁篁,双眼眸光沉定认真,他说:“首先,我本意没想让你看到那个本子上的内容,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在潜意识里先给自己下这样的定义。至于那个病状,也只是因为我通过在你身边观察到的行为,觉得表现比较匹配而已。”
“嗯我知道,我有查过。”丁篁想了想说,“和郁抑症表现相近,但没有强烈的自伤自毁倾向,只是表现为情绪长期低落、很难感受到快乐,整个人习以为常、日复一日地麻木着,大脑钝钝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就好像……心脏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洞,无论填入什么,最后都是空空如也。”
抿了下唇,丁篁低头不自觉绞弄着手指:“感觉我自己这些年的状态,还是比较符合的。”
安静片刻,谈霄说:“事实上,目前还没有临床研究的数据来支撑这个名词,它只是从广泛心理咨询案例中提炼出的一个共性/病症,也有相似的状态被称为快/感缺乏症、慢性抑郁等等……”
谈霄耸了耸肩:“总之这是片尚未探索清晰的领域,目前也没有人明确提出一套科学系统的治愈方法。”
闻言丁篁抬起头,两眼中像下起浓雾,空茫无措仿佛在问:那该怎么办?
“没关系,我会陪你的,”谈霄握住丁篁手腕,“我可以陪你去尝试一切可能性,但是——”
午后阳光洒落青年面庞,映亮他郑重且认真的神情。
“但是无论我能不能陪你一路走到最后,都希望你能知道,有个人是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的。”
谈霄说:“那个人相信你有能力改变和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积极情绪可以由你有意识地自我产生。”
“他允许你不完美,接受你所有的不如预期,让你能够喘息。”
“在你又要退缩或是钻进牛角尖时,他会一次次拉住你,耐心地陪伴你、相信你。”
“而那个人,他不会是任何一个别的人。”
伴着青年话音,此刻眼前世界犹如白雾般模糊消散,只剩下对视中那双斩截的、直指人心的瞳眸。
丁篁听到谈霄一字一句地说:“那个人他只会是你自己,你明白吗?”
指尖蓦地掐入掌心,忍着鼻腔里上冲的涩意,丁篁慢慢点了下头。
青年手掌落在他肩膀,似重似轻地拍了拍。
“所以现在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谈霄问。
以前一直习惯以别人的决定为先,如今要自己率先迈出下一步,丁篁思索良久,才慢慢答道:“之前我也有在网上查过,有心理学家建议,如果想要对抗麻木、恢复对生活的感知力,可以尝试做一下感受训练。”
青年安静聆听,沉着平稳的目光仿佛在无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丁篁抿唇,回忆着解释说:“大概意思是通过产生情绪的五感,给大脑提供一系列积极的体验,重新建立起享受生活的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关注当下的五感反馈,仔细感受?”
“嗯,”丁篁从长椅上站起来,转身看着谈霄,犹豫几秒后开口,“以前我去采风时,会习惯收录世界各地的声音,这次我想……也先用最敏感的听觉打开感受世界的开关吧,哪怕每天只采集到一种声音也好。”
“这么巧?”
谈霄也站起身,背在身后的手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支录音笔递给丁篁,神情含笑地说:“我也有这样的计划。”
丁篁两只清澈瞳仁中绽出名为惊喜的情绪。
谈霄继续道:“每天一个,暂定收录到一百个,我们再回去。”
和他对视着,丁篁渐渐也牵起唇角。
v领针织衫修饰着细腻纤长的脖颈线条,他用力点下头,一口答应:“好。”
随后静默片刻,丁篁眨眨眼,后知后觉地问:“对了,那你呢?好不容易可以享受一下做自己的时间,现在却要一直迁就我……”
“不能说是迁就吧,”谈霄双手十指交迭抱在脑后,语气自然而然道,“因为我本身算是个没有遗憾的人。”
丁篁向他投去不解目光,谈霄想了想又纠正道:“不,也有遗憾。”
“是什么?”丁篁好奇地看着他,却听青年语气如常地回答——
“我唯一的遗憾与你有关。”
怦怦。
莫名的,心脏跳动的感觉骤然变得清晰且突兀。
速度好像也在失控,碰撞鼓膜发出难以忽视的搏动声。
丁篁哑口失语,就在几乎忍不住要露出慌乱神情时,谈霄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说:“毕竟哪个粉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偶像重新振作起来呢。”
丁篁:……
哦,是这个意思。
地面忽然像淌满岩浆般灼烧脚底,烫得他有点站不下去,于是丁篁转身向公园里那片最大的白桦树林直直走去。
身后跟来谈霄的问询:“怎么突然走了,小竹老师,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