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部分篇幅和他搭戏的小杉本身就是编剧,所以两人对剧本的熟悉程度比另一组更高,配合也更流畅。
到了下午,他们已经将韩陆的故事完整推过一遍,余旗给中控室的丁篁打电话,让他待会可以配合着给一些音乐和音效,他们想看一下整体表演出效果。
威哥也来到中控室操作灯光,他打开传音话筒,向下面的人同步道:“准备,灯光——起。”
紧接着,黑漆漆的舞台上一束顶光垂落,将独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照得面色愈发苍白。
这场是韩陆的独角戏,算是一段情绪爆发的剧情,他在镜子里旁观镜中人和女友的亲密样子,自己徒劳地捶打着毫无知觉的双腿,一声不吭,又涨红着脸,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凸浮出来,偌大的剧场内暖气近乎于无,他却硬是自虐出满头汗滴。
充沛且爆裂的情绪镇得满场雅雀无声。
中控室里,丁篁也完全看入神。
其实之前旁观青年和别人在舞台上搭戏时,他就一直觉得他身上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想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而此刻,舞台上已经不再有演员,只有一个真实的韩陆,深切刻骨的痛苦和挣扎原原本本传递到每个人心中。
最后他脱力倒地,脸上湿漉漉的,已然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收尾过渡的音乐适时响起……
不。
不对。
丁篁猛地按下暂停。
这段音乐匹配不上韩陆的情绪浓度。
仿佛受到刚才剧情的感染,丁篁忘却了自己之前的畏手畏脚,只觉得心中有股冲动迫使他搬来电子琴横放在腿上,接着打开中控室的麦克风,用亲手弹奏的即兴片段,代替刚才的收尾配乐。
黑白琴键上倒映着一帧帧韩陆失控自虐的画面,丁篁指尖抬起又按下,一连串音符从他手下不间断地流淌出来。
如果说刚才那段表演像阴沉天空下悄无声息又爆裂燃烧的火,此刻的音乐是便是云卷风骤的倾盆落雨,如命运对待韩陆那般无情地将火焰生生砸灭,只残留遍地狼藉,和飘然无力的袅袅余烟。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丁篁手指抬高,在空气中停滞两秒后,才从一气呵成的演奏状态中缓缓回过神来。
心跳得很快,他愣愣站起身,透过玻璃窗向下望去——
剧场内一片安静,众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忽然,不知是谁起的头,有道突兀的掌声响起,接着众人如梦方醒,掌声很快变得汹涌如潮,下面的团员们一边疯狂鼓掌,一边看着台上的谈霄,又回头看看中控室玻璃后的丁篁。
毫无疑问,掌声是对他们两人的一致认可。
而在那片汪洋般雷动不息的轰鸣中,丁篁抬眼,和舞台上的谈霄隔空四目相对。
一瞬间,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古往今来众多艺术创作者心目中的灵感女神,缪斯。
而他的缪斯……
有双兔子似的红眼睛。
还有和鹰隼一般直指人心的目光。
丁篁默默想到。
第40章
最近,梦里经常出现一双眼睛。
和梁嘉树的很像,但丁篁清楚知道那不是他。
梁嘉树不会有那样定定的眼神。
那又是谁的眼睛呢。
梦里的丁篁总是想不起来,可醒后第一瞬间,他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人影。
距离舞台上那次隔空对视,丁篁已经连续两天都梦到谈霄看着他了。
那样专注的、只看着他一人的、直直锁定自己的眼神,让他的梦境仿佛变成一张脆薄的纸,每次对视都足以力透纸背。
梦里频繁出现的人让他敏感,以至于在清醒时,偶然在出租屋内和青年撞上视线,丁篁也会下意识心里落空一拍。
这样感觉好奇怪。
他不自觉想要回避,于是在工作日不排练的白天出门去坐公交。
自从主动为《镜》重新编曲后,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现在丁篁对其他部分的配乐也有了些新的想法。
为了开阔思路,他重新拾起很久以前找灵感的方式。
大约还是十六七岁时,那时丁篁经常会漫无目的随便选一辆公交车,坐在最后排一直坐到终点站,看天看云,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放空大脑任意发散想象……
这次他抱着同样目的,想更贴近这座城市,从中汲取一些灵光一闪的碎片。
出门后,丁篁在站牌前照常等车,塞上耳机,仿佛进入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小型音乐会。
然而身旁忽然落下一道阴影,丁篁转过头,对上谈霄帽子和口罩之间,那双最近出现频率过高的眼睛。
丁篁愣了下神。
“听什么呢?”青年朝他凑近。
不是问他要去哪,而是问听什么。
丁篁下意识老实回答:“就……流行歌曲。”
“给我一只听听?”谈霄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丁篁摘下一只蓝牙耳机给他,看着青年戴在耳朵上,眉毛随着耳机里密集的鼓点节奏微微挑高。
“看着安安静静的,怎么耳机里放的歌这么躁?”谈霄勾着唇角朝他投来一眼。
丁篁莫名慌乱地低头,下巴不适应地往围脖里缩了缩。
因为从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私密音乐会,如今有了另一位听众的加入,这种将自己的一部分展示分享的感觉,让丁篁感到陌生,心跳也不受控地微微加快。
好在公交车很快驶入站,他们上车在最后一排坐下。
“对了,你如果要去做什么的话,我跟着你不会打扰到你吧?”车轮向前转动,谈霄忽然转身问道。
丁篁摇摇头说不会,然后把自己坐公交找灵感的习惯告诉了他。
“哦,怪不得,”谈霄恍然大悟,“我还奇怪最近几天从健身房回来怎么都看不到你。”
闻言丁篁抬手看了眼表:“你今天回来时间好早。”
一般谈霄会在下午四点多健完身回家,但今天四点还不到。
“对,今天换了几个训练项目,”谈霄耸肩,“我回来时刚好看到你站在路边,就直接过来了。”
丁篁抬眼茫然地问:“那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没有啊,”青年随口道,“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话音落下,丁篁有一秒钟的呆滞。
和你待在一起……在一起……一起……
明明是语气如常的一句话,却像被扩音喇叭按在耳边不断回响。
公交车内的暖风忽然变得很足,围脖忽然发勒,扼住喉咙让脸上的血液无法流通,从皮肤下蒸腾出薄薄一片红色来,两颊都跟着微微发涨。
剩下的路丁篁无心再看天看云看过路的人,只觉得无线蓝牙耳机也好似凭空生出了线,连着他和身旁的青年。
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牵着,扯着,让丁篁心神恍惚,连耳机里随机播放到那支录音都没意识到,还是青年抱着胳膊眯眼直直盯向他时,丁篁才猛然回过神。
“什么时候录的?”谈霄话里兴师问罪的意思很明显。
耳机还在放前些天谈霄在居民楼后面唱的跑调版《小星星》,丁篁匆匆找出手机暂停,心虚地不敢和他对上眼。
硬着头皮接受青年的目光洗礼,片刻后,谈霄忽然刻意叹口气,装作无奈地说:“行吧,就当扯平了。”
什么……扯平?
丁篁头上仿佛有无形的耳朵尖竖起来。
什么意思,难道他也录了自己的声音?
这次轮到丁篁转过头,盯着谈霄不放。
眼珠一错不错,像是要将青年那张悠哉悠哉的脸生生看出洞来。
可当谈霄挑着眉光明正大对上他的目光时,丁篁又像被戳了一下的气球,变得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双手缩在衣兜里,自罚般地掐了掐指尖。
丁篁低头抿咬下唇。
慌什么呢……真是的。
……
这周末全剧团成员照例聚齐,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丁篁和这些人算是都混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