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谈霄点点头,目光平稳沉定,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丁篁想了想道:“首先关于第一个问题,我的理解是,就像近些年很火的话题那样,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学会爱自己。”
望着面前咕嘟咕嘟沸腾不息的火锅,丁篁心情却一派平静,他说:“因为书上写了,爱自己的第一步首先是接纳自我,而无论是脸上天生的红斑,还是后来我唱不了歌写不出曲,一直逃避、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我自己,甚至还一度自我惩罚,因为外界的声音贬低自己……”
他双眼放空道:“回顾过去,我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善待过自己,就像你曾告诉我的那样,没有坚定地和自己站在一起,鼓励、相信自己,而是下意识地对内指责、自我批判。”
“那你这些天,有看到怎样改变认知的方法吗?”谈霄看着他道。
丁篁点点头:“首先很多书都大同小异地指出人是在比较中产生自身不足的劣等感,外加人类这种动物天生喜欢被夸奖,所以在大环境的赏罚教育下,本就自卑的人会越发将自己的目标变成满足别人的期待,获得认可和夸赞,但越是这样,就越会开始恶性循环。”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因为自卑是纵向关系的产物,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也就相当于把自己放在了低人一等的被动位置上,而消灭自卑情结的首先,是自我认知的平等。”
看了谈霄一眼,丁篁清了清嗓子:“这里就引申出了你提的第二个问题:其实我完全可以有别的选择,有可以让自己活得更自由的方式,而不是过着靠外部评价定义自己价值的人生。”
勺子贴着锅边撇去浮沫,谈霄垂眼将电磁炉调低几档,饶有兴趣地接道:“再展开说说?”
丁篁组织了一下措辞:“就像你之前说的,评价是主观的,也是不可左右的,用阿德勒心理学中的课题分离来解释,看到我这张脸,别人怎么想,完全是别人的课题,我无法干涉,也不应该为了改变别人看法而勉强自己,因为每人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
他眼神定定地说:“不受别人的评价控制,意味着同样别人也没有理由必须满足我的期待,不然就会走入刻意干涉对方课题的回报式思维误区。”
谈霄赞同地点头:“受教了。”
“不过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有点想不通……”丁篁犹豫地慢慢开口道,“我认可书里的观点:一味拘泥于认可欲求,本质其实是以自我为中心,在意别人的评价并不是关心他人,而是执着于自己,我想这应该和没有做到自我接纳有关,但书中又说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做了什么,而是单单存在本身就具有足够价值,如果价值不需要刻意去实现的话,那推动他做事的勇气和意义,又来自于什么呢?”
没等谈霄回答,丁篁先自我分析道:“起初我的确是想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想干涉他人的课题而开始写歌和唱歌,但现在,书中说个人不是世界的中心,而应该把自己放到更大的社会共同体中去,寻求身处其中的归属感,不在于反馈,而在于行动,在于追求更高的社会价值。”
说完丁篁表情有些困惑:“其实听起来是很假大空的理论,我不理解的是,这样真的能让人生出追求的动力吗?”
“可你不是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动力。”谈霄冷不丁道。
“什么……”丁篁眨了眨眼,“我吗?什么时候?”
谈霄抱臂仰靠在椅子上,眼底含笑地看着他说:“不如你想想,和你想要站上舞台证明自己的初心相比,这次想重新回到舞台唱歌,让你产生勇气的源头,是什么?”
闻言丁篁沉思片刻,眼里忽的划过一丝光亮,他抬头和谈霄对视:“因为想回馈和鼓舞更多像余旗那样的人。”
谈霄眉尾一挑,表情变得有些吃味地说:“先等一下,我记得对你表达感谢这种事,我应该做的比他要早得多吧?”
丁篁没想到谈霄会提起这茬,愣了一下的同时,几乎立刻回想到在察禾沟那晚,手工唱片贺卡的重量,还有比那更沉甸甸的一句谢谢。
“可能……因为余旗顶着光头的样子说出来,比你显得更有信服力?”丁篁装作无辜地猜测道。
但其实他一直有将那句感谢默默记在心底,也是自己萌生勇气的源头之一。
谈霄看出丁篁在故意逗他,没再揪着不放,而是说道:“你看了那么多有关阿德勒心理学的书,应该也知道‘他者奉献’这个词,我理解的追求社会价值,其实答案就在于这个词。”
丁篁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想到青年本职是演员,同是文艺工作者,那他的目标也是回馈社会吗?
谈霄回答道:“其实我也遇到过同样的迷茫,因为起初我只是觉得好玩,全凭兴趣使然,但后来发现一个角色经过我的诠释,可以传递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顿了顿,谈霄笑起来:“我喜欢这个播撒的动作本身,所以即便十八线籍籍无名没有反馈,但只要行动起来,我觉得就是有意义的。”
丁篁被青年眼底细碎如星又坚定坦然的光芒吸引,看着他呆呆地点头,表示自己没有疑问了。
“好,你已经找到了答案就好。”谈霄拿起筷子,向火锅里加入下一轮的配菜。
后面该怎样调整自己的认知,他对丁篁有信心,因为丁篁人格中本身就具有他者奉献的底色,所以如今找准了爱自己和爱世界的源头,心结解开只是时间问题。
拨弄着锅里渐渐变色的羊肉卷,谈霄嘴角勾起,一脸轻松。
而丁篁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之前为了惩罚自己发不出声音,我还去做过一件蠢事,这也是我看到书中那些不爱自己的表现,才忽然意识到的。”
谈霄好奇挑眉,问:“什么蠢事?”
丁篁没答,而是起身走回房间,不知去拿什么东西了。
谈霄收回目光,将锅里煮好的羊肉夹出来放到一旁的空盘上,方便丁篁等会直接吃。
但是一直趴在猫窝里睡觉的肉松不知何时蹭到他腿边,谈霄被毛茸茸的感觉惊了一下,筷子抖落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同时听到丁篁从房间出来,直直走到他身旁。
“你看——”丁篁说。
捡起筷子捏在手里,谈霄回头,结果看到丁篁的脸离他很近,半张着嘴,微微吐露舌尖。
红嫩口腔在灯光下向他毫不设防地打开,谈霄清晰看到丁篁舌面中央,有一小点银色的金属亮光,若隐若现。
“啪”的一声。
谈霄手里的筷子又掉在了地上。
第53章
“你确定想好了吗?”
特地搬了把椅子坐在穿衣镜前,丁篁迎向镜中青年看着他的眼神,郑重点了点头。
谈霄将罩布抖开,从他身前围了一圈,扎紧脖口,用夹子在背后固定好。
“那我开始剪了?”他问道。
丁篁眼神肯定,从镜中看着谈霄拿起剪刀,垂眸神色微凛,简单思索几秒后便在他头上利落地剪了起来。
沙沙细响从耳边簌簌落下,丁篁看着镜子,视野一点点变得毫无阻碍,觉得照进屋内的清澈阳光都跟着变得一派明亮。
面颊前面没有了遮挡,皮肤有些凉飕飕的,不习惯的感觉十分突兀明显。
丁篁下意识内心升起一层薄薄不安,望着镜中自己袒露出全部五官,几乎覆盖左半边脸的深红色斑块烙印在视网膜上,让他不自觉想移开目光。
但同时,丁篁回想起之前整理的那些书摘内容,还有前不久刚下定的决心,于是又慢慢转回视线,认真和镜子里面的自己对视。
虽然谈霄提前说过,别对他的手艺抱太大期望,但不出一刻钟,丁篁的新发型在他手下已经差不多剪出了雏形。
原本盖过后颈的半长发尾被谈霄利落削短,后脑勺的部分理出层次,前额只留了一点碎短的刘海。
因为丁篁发质比较细软,剪完后谈霄还用吹风机帮他吹了吹发顶,于是整体显得蓬松又清新,让他一眼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好像是个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