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鸭的小男孩?”梁薄舟重复了一遍:“你叫的还挺亲切,两三个星期前,这么大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李珩很平和的将他注视了两秒,倒是没掩饰这茬:“因为不久前我才在公寓里跟你说过桥归桥路归路。”
梁薄舟咬着牙点了点头:“行,李珩,算你厉害。”
李珩嘴上戴着口罩,双手抱臂,尽可能将皮肤裸露的地方藏进衣服底下。
他一抬头,就看见梁薄舟仍然通红着一双眼睛,一边尽量不出声的压抑着喉咙里的啜泣,一边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手背上砸。
梁薄舟不愧是演员,掉眼泪的样子都跟正常人不是一个图层的漂亮,他抬眼分毫不退让的瞪着李珩,从眼尾到眼眶仿佛层林尽染,漂浣出浓墨淡写般的色彩。
李珩从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受不了梁薄舟在自己面前哭,现在居然也没比之前进步到哪里去。
“好了,好了没事,梁薄舟……”他张口安慰道。
梁薄舟听见他的声音,眼泪掉的更凶了。
李珩伸手想给他递纸,递到一半想起来自己身上的艾滋,手臂很僵硬的停在半空,末了又收了回来。
“抱歉。”李珩低声道。
梁薄舟狠狠一擦眼泪,起身怒道:“你有什么可抱歉的!”
“我告诉你李珩,你第一次检测还没做,谁知道你是真感染了还是自己吓自己,就算是真感染了,只要正常吃药,活个七老八十不是问题,公安局不养你我养你,我一部戏片酬就把你后半辈子养活了,你信吗?”
李珩笑了:“你……”
梁薄舟站起身来,走到李珩面前敲了敲桌面:“他们停了你多久的职?”
“不是停职,就是病假。”李珩解释道:“没说具体时间,看检测结果。”
“我来给你规划具体时间。”梁薄舟不由分说:“我今天开始到我杀青,大概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你既然不回去上班,就给我在山上呆着。”
“我会给你从国外联系最好的阻断药和仪器,我有戏的时候找人看着你,没戏的时候过来陪你。”
“每天我盯着你吃药,从此以后二十四小时你身边都不会再缺人了。”
“我看你还怎么给我寻死。”梁薄舟从门口柜子上把他的钥匙一拿,回身隔空点着他的鼻尖冷声冷气道。
梁薄舟此人能混到顶流的位置,性格上必然是有一些特色在的。
比如说到做到,雷厉风行。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珩果然被他限制了行动,就圈禁在了山腰上的这一方小院里,一日三餐都是最高规格,有专门的人送,手机没收,钥匙梁薄舟拿着。
每天三个闹钟提醒,有人过来按时给他倒水拿药。
换在平时李珩肯定想方设法的都得溜出去,一个月前要是有人跟他说,你日后会被某个大明星当个金丝雀一样的养在山里的一个小院里,衣食住行都有人盯着,他绝对觉得对方疯了。
但是此时处在生命的尽头,艾滋像一把高悬的利剑横在他的脖颈上方,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情形里,居然还有人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只求他别轻易放弃自己,李珩很难不领这个情。
梁薄舟一收工就过来找他,然后把保镖撤下去,阴沉着脸跟李珩两个人单独相处。
李珩戴着口罩,尽量不想跟他有接触,以免传染,但梁薄舟每次神情冷淡的坐在他对面看剧本,也不跟他说话,也不搭理他,就一味的低头忙自己的事,偶尔回一下工作消息。
李珩觉得气氛太尴尬,想起身出去换个房间,就听那人从剧本里抬起头来,冷冰冰的瞥他一眼,重重咳嗽了两声,以示威胁。
李珩无奈,只好又坐了回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梁薄舟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准备下山,刚站起来就被李珩从身后叫住了。
“让你的人都回去吧,跟我呆在一起不安全,让他们都下山,我不走。”
梁薄舟回过头,简短的回答道:“我不信。”
于是李珩从床头柜里找出把备用钥匙,抽了几张卫生纸,包裹着钥匙递给梁薄舟,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和对方对视着,用目光试图让梁薄舟相信自己。
“我不会走的。”李珩说:“我没地方可去了。”
这话倒是真的,老家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他九岁以后就跟妈妈那边没有联系了。
难不成去找温成铄吗,说小姨夫,看在我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份上,求您给我一点亲人的疼爱……那更是扯淡。
大概是李珩说这话时流露出的神情太过落寞,刺痛到了梁薄舟,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隔天就把保镖撤了。
手机仍然没有还给李珩,不过就算还了也问题不大,因为根本没人联系他。
梁薄舟神情复杂,他忽然萌生出一股想上前抱住李珩的冲动,李珩松散的靠坐在沙发上,从外形上看,他依然年轻俊朗,修长而劲瘦。
但梁薄舟总觉得他不再是那个几年前挡在他身前,一身冰冷的戾气跟魏Wink硬碰硬的小交警了。
“梁薄舟。”李珩忽然开口再次叫住他,这回抬头对他道了声:“谢谢。”
“要是我这次活下来了,我还能把那天跟你说的话收回来吗?”李珩坐在身后,神色诚恳的问他。
梁薄舟意识到他说的是公寓那天,李珩说从此咱俩“桥归桥,路归路”的那个话,这话让他浑身一震,几乎拿不稳手中的钥匙。
隔了好半晌,他才慢慢转身,声音依然冷硬如冰:“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
日子静悄悄的流淌,很快就到了李珩第一次检测的时间点。
“我明天一整天的打戏,请不了假,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梁薄舟拨弄着茶水上的茶叶问他。
“可以,你找人帮我看一下我爸。”李珩道。
“嗯。”梁薄舟神色平平的说:“去吧。”
李珩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回房,站起来的一瞬间被梁薄舟抬手抓住了手腕。
李珩一惊就要抽出来:“你别——”
“看完病第一时间回来。”梁薄舟无喜无悲的仰视着他:“检测报告第一时间交给我,别让我亲自下去逮你。”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响,助理老王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进来,小心翼翼的开口:“薄舟,今天剧组聚餐,导演让我催你一声,今天得去啊,你都推了好几次了。”
他最开始没看到李珩,仍然自顾自的说下去:“最近你怎么没事就往山腰上跑,我们那天还猜你是不是被山上的哪路小妖精给拐了,迷惑了心神,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哎呦李珩警官,你怎么在这儿?”
李珩瞥了梁薄舟一眼,心平气和的说:“我在山上当妖精。”
梁薄舟正喝着水,闻言一口凉水呛在了嗓子里,咳得死去活来,用尽毕生内力才没让自己在李珩面前笑出来,勉强把那副装了数十天的冷淡模样维持住了。
老王尴尬的挠了挠头:“哎原来是你在山上,那薄舟的心思牵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马上下去。”梁薄舟敷衍道。
老王走后,他又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沉默无言的绕开李珩出门去了。
李珩站在堂屋里,一个人把刚才老王的那句话仔细琢磨了几个来回,末了心情无端的好了起来,连端着药碗走过去伺候他爸的步履都变的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