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走出审讯室,门外散发着凉意的空气让他的大脑不那么昏沉了,刚才起伏跌宕的情绪也随之回笼片刻。
他一时半会儿不想回去审小甜豆,干脆整个先交给队里的其他人,自己一个人沿着公安局的走廊慢慢往前转悠。
李珩说不清楚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如果不是几年前一次意外的一面之缘,梁薄舟这个人跟他的人生本该毫无交集。
但是偏偏眼下所有事情撞在一块,他又跟梁薄舟见着了,而那人似乎还没忘了他。
在李珩还是个刚毕业的小警察的时候,他认识的梁薄舟,后来因为这个人,李珩心里一直有道坎没过去。
李珩心烦意乱的将手伸进口袋里摸烟,慢吞吞的找打火机想点燃它。
一只手恰好从旁边伸了过来,握着打火机的手上遍布伤疤,看着格外沧桑而惊心。
李珩一愣,随即抬头:“师父?”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察,前刑侦支队队长任平生,李珩刚毕业工作那几年一直在他手下干活
前不久才升上去,在省厅工作以后也不常回市局,李珩没想到他今天下午能在市局见到任平凡,茫然片刻以后连忙伸手接那打火机。
“哎呦师父,怎么能让您给我点烟,我自己来,自己来……”
不料他师父将手一晃,从他眼前将打火机绕开了。
李珩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师父?”
“出去抽去,别搁屋里。”任平生叼着烟冲他一昂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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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市局大门外,李珩跟在那大步往前走的老头后边,一时琢磨不透他师父专门从省厅往市局跑回来这一趟的用意。
空中飘了一点小雨,李珩从师父手中接过打火机,将两根烟都点着了。
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李珩比任平生高了一个头,转身看他的时候需要稍微低侧一点身子:“师父,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任平生无言的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抖落手中的烟灰。
李珩握着烟,迟疑了一下反应过来:“您是专程回来找我的?”
“我这儿都挺好的师父,工作一切都顺利,您放心,在省厅好好干。”李珩笑道:“昂?”
任平生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抡在李珩结实劲瘦的背上,只听“啪”的一声,这位老刑侦手劲大的吓人。
李珩一米八七的瘦高个子,险些叫他拍出一口老血,一个踉跄从市局门口的长阶梯上连蹿两步,跳到最底下。
“喂!您老下手轻点!”李珩哭笑不得的揉着脊背,站在阶梯下仰头和师父对视:“到底怎么了?”
任平生站在最高阶上朝他招了招手:“上来。”
“我上来您可不许再动手了。”李珩警惕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听话的上去了。
师徒二人在屋檐下抽了会儿烟,细密的雨丝打湿了李珩额前的半边碎发,他闷闷的掐灭了手上的烟。
“师父。”
“你们局那个明星遇害的案子,你接下来别插手了。”任平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对他道。
李珩怔住了:“……为什么?”
“我已经跟你们副局打过招呼了,你去忙别的,这个案子理论上你虽然不用申请回避,但是为了你的身心健康着想——”
“我的身心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李珩矢口打断道,语气罕见的有点强硬。
任平生一抖烟灰,脸上看不出愠色,但又说不出的态度坚决:“李珩,你从警校毕业开始就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被害人所属的公司叫璨星娱乐,他们公司最大的老板温成铄,还有他同事,那个……叫梁什么舟的明星,你跟这俩人,以前都有点渊源吧我记得?”
李珩:“……”
“您记错了。”李珩浑不在意的道:“再说那都过去多久了,我已经是个成熟的警察了,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停下为人民服务的脚步——”
“拉倒,你当时为了梁薄舟跟他队友的那档子事,一个人跑到璨星娱乐去见他们老总,给梁薄舟打抱不平去了。”
“结果后来被梁薄舟联合公司反手背刺,给你在局里记了个大过处分,当时心理咨询费都是我给你付的。”任平生伸手指他。
“这些你都忘了?”
李珩轻松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嗯。”这话他没法反驳。
任平生挑眉打量着他默不作声的安静侧脸,叹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不是所有善意都能得到回报的。”
“那个梁薄舟,现在好像还挺有名气的吧?我跟你师娘前两天路过商场的时候还在大屏上看到他了,好像代言了一个什么手表?”
李珩盯着脚下的石阶上的花纹:“嗯,是挺红,人家是国民偶像,大爆剧男主,高奢品牌代言人,喝口水都能上热搜的当红流量。”
这话说到后面李珩很难不带着点情绪,尽管他已经努力压抑了。
任平生见他神情骤然垂落,不由的也有些不忍心,伸手拍了拍他这小徒弟:“还记恨当年的事呢?”
“没。”李珩勉强笑道:“您说的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不掺水的一线大明星,随便招招手都爱恨情仇血雨腥风的,哪轮得到我记恨。”
任平生无奈的望了望他:“每个人这辈子都会遇到一卡皮车的糟心事,尤其我们干警察的,更是社会百态,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你得学会放下和适应。”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这次过来也不是真的强迫你,就是关心一下你的状态,一旦承受不住,及时跟上级打报告退出,听到了没有?”
李珩失笑似的点了点头,然后郑重的看着眼前的老警察,开口道:“师父,谢谢。”
第6章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还是那句话,做警察的,什么人都得打交道,各种奇葩事都得经历,你不能因为梁薄舟一个人,就否定所有向你求助的人民群众。”
任平生隐约带着一点怜悯的意味,注视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我真没有,师父。”李珩笑了起来:“他前两天还来局里接受问话了,我从对接态度到自身心理一切正常,不信你去问小于——她估计都没看出来我跟梁薄舟以前认识。”
任平生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样为了梁薄舟的事情忙前忙后,要帮人家跟公司要个公道的吗,那个傻乎乎,一腔热血的劲,我真是到现在都忘不了。”
“而且特别害怕你小子再像当年一样犯傻。”
李珩深吸一口气,哭笑不得:“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而且我当时那么大处分白背的吗,我肯定成长了啊。”
他那时候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调到市局刑警队,刚毕业就被分配到交警大队工作,每天在马路中央执勤,白班夜班昼夜颠倒,风尘仆仆。
累是累了点,好在那会儿李珩年轻,再加上刚工作,人也干劲十足,日子过的也活蹦乱跳的。
直到有一天,他晚上值夜班的时候,在马路中间捡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腊月寒冬的天气,那年轻人穿着身单薄的不能再单薄的白衬衣,浑身上下被水浇的透湿。
李珩视力很好,在大雪天里隔着老远就看见他颤颤巍巍的从马路对面晃悠过来,脚步极其虚浮无力,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模样。
马路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在那年轻人身侧极其危险的穿梭,但是他好像没魂了似的,浑然不觉,仍然一步一晃的在马路上穿行。
鸣笛声和喇叭声此起彼伏,李珩执勤的地方一向不算太拥挤,加上这个点下班的人多,上班族们都急着回家,开车时不免急躁。
一辆小轿车从他身侧一刮而过,险些将他整个人带出去几里地。
李珩叼起胸前的口哨用力一吹,只听尖锐的“胡哨”声穿过重重鸣笛将四周噪音全数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