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歌如梦初醒,“嘶”了一声。
叶渡没好气:“真是个大孝子。”
意识到自己忘了正事的越朝歌有点儿坐立难安,明显想走,却又有点儿舍不得。
踟蹰了会儿,他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强行塞进了叶渡的手里。
“我先回去了,”他叮嘱,“你也别再闲晃了,大晚上的,不安全。”
叶渡低头看着手里的糖果,心想着,给我这个做什么?
越朝歌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短暂停顿了一下后又转了回来,似乎是改变了主意:“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叶渡把棒棒糖收进口袋,“我又不是女孩子。”
越朝歌依旧看着他,不动,也不吭声。
“这附近对我最危险的人就是你。”叶渡说。
越朝歌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叶渡挑眉:“你不会是害怕,不敢一个人走吧?”
本以为越朝歌会激烈反驳,却不料只说了“我才没”三个字后,越朝歌的话语戛然而止。
把没说完的后半句咽下肚后,越朝歌露出了略显狡黠的笑容,改口道:“嗯,我怕。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太假了。
叶渡想嘲讽他,用刻薄的话语去攻击,可最终却只是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越朝歌试着拉他的手,他别扭地甩开,然后低着头,沉默但主动地向前迈开了脚步。
叶渡定的酒店就在越朝歌母亲所住医院的斜对面,步行不到五分钟。
回到房间后不久,他收到了越朝歌发来的消息。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计划是明天。
若不是不放心谢宇深,他今天就该走了。
谢宇深和他不一样,每年到了这时候,来之前万分抗拒,到了以后又舍不得离开。
叶渡了解他。多年过去,他依旧无法平静地面对叶澜的墓碑,可真的站在了那儿,又会想要多陪伴她一阵。
这是一贯沉稳内敛的谢宇深绝无仅有的孩子气,叶渡不会去拆穿。
他回复越朝歌。
——还不确定。
按下发送后没一会儿,越朝歌消息又来了。
——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姐姐吗?
叶渡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他问。
这一次,过了很久才得到回应。
——没有为什么,我想去。如果你时间不方便,告诉我地址,我可以自己去。我保证,绝对不会做任何失礼的事情。
叶渡为难了会儿,答复道:
——随便你。
叶澜的墓在市郊的墓园。
人死之后,依然会分三六九等。墓园里最廉价的区域就在入口处附近,比起墓,更像是一排柜子。
每一个人都只拥有一个小小的抽屉,一格一格垒着,看起来和小区里的快递柜也没什么区别。
再往里走,又根据不同的面积和墓碑的款式与材质分成了好几个区域。
留下的人愿意多花几万块钱,墓碑就能大上半寸,多些工艺。
叶澜半生困苦,本该也被锁在抽屉里。
但现在,她的照片被镶嵌在整个墓园最气派的大理石上,不同于远处紧密排列的邻居们,周遭空旷宽敞,甚至还用绿化修出了隔离带。
越朝歌穿得一身素净的深色衣服,从踏入墓园的那一刻起整个人都变得十分老实,一路安静又乖巧地紧跟在叶渡身后,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直到远远看见墓碑前的身影,他陡然拔高音量,带着不可置信大声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这一嗓子在安静的墓园里实在有些突兀,正坐在石凳上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出神的谢宇深也被惊动,回过头来。
叶渡有些尴尬,偷偷地在越朝歌身上拍了一把,示意他收声。
他的姐夫来陪他姐姐,多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越朝歌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么,嚷嚷什么呢,真丢人。
第36章 你才应该找一个
虽然来之前并没有联系过,但叶渡早已预料到会和谢宇深在这儿遇上。
场面一定会非常尴尬,不过问题不大。毕竟无论如何,都一定比前些天那个混乱的夜晚好上太多。
谢宇深会在大晚上酒气熏天地来找他实属罕见,但也在情理之中。每年叶澜忌日将近,这个平日从来严肃又不苟言笑的男人就会变得情绪化。
这份苦闷,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他再没有别的可以倾诉的对象。
这个男人为他们姐弟付出过太多,叶渡对他有惭愧、也有感激,心中视他如父兄,深知自己可以回报的不多,故而在他面前总是收敛脾气,尽量不去忤逆。
这是叶澜为他留下的仅有的家人了。
叶渡不擅长安慰,但也不介意陪伴。
可惜,突兀出现在家中的男人和嗡嗡震动的按摩棒彻底破坏了气氛。越朝歌走后,整个空间被无尽的尴尬笼罩,两人相顾无言,叶渡呼吸不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强烈的冲击让谢宇深顾不上伤感。回过神来后,他又恢复了老父亲一般的姿态,开始盘问与越朝歌有关的种种信息。
事已至此,再解释已经毫无意义。若是告诉谢宇深他把并非恋人的对象带回家来只是单纯想快活快活,这个一向古板的男人恐怕会气得吐血。回头到了叶澜墓前,一定还会懊恼着忏悔,怪自己失职没把孩子引向正途,愧对托付。
叶渡不得不硬着头皮胡编乱造,勉强应付了过去。
经历过那一夜,他精神变得强韧了很多。
反正自己和越朝歌之间的关系在谢宇深面前早就洗不白了。既然谢宇深不反对,那就这样吧。
如今,把恋爱中的另一半带来见自己的姐姐,也算合理。
在感到羞耻的同时,叶渡心中涌出了些许暧昧的满足感。
谢宇深在见到越朝歌后眼中闪过短暂的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他站起身来,远远地冲着两人颔首示意。
相较之下,越朝歌则明显很不自在。
这个一向擅长装模作样打官腔的男人此刻脸上满是狐疑之色,点头回应的同时不自然地瞥了叶渡一眼。
到了墓前,叶渡主动朝着越朝歌示意了一下,解释道:“他说想来看看。”
谢宇深浅浅地应了一声,转身又朝着墓碑走近一步,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轻声说了些什么,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远去,叶渡长吁了一口气,在方才谢宇深所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越朝歌还楞楞站着,望着谢宇深离开的方向,眉头微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就是喜欢在这儿对着大理石嘀嘀咕咕。”叶渡语调带了几分无奈,“要是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我姐肯定也嫌他烦人。”
越朝歌闻言似是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神色肃穆地走到墓前,双手合十,拜了拜。
放下手后,他看着墓碑上的刻字,轻声感叹:“你姐姐比你大……十岁?她走的时候还很年轻啊。”
叶渡看着大理石上镶嵌的照片,点了点头:“嗯。”顿了顿,他轻笑了一声,“我现在都比她大了。”
越朝歌又朝着谢宇深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语带试探:“都那么多年了,谢总他……”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叶渡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谢宇深的身影早已不见,“我姐走的时候,他们才结婚不到半年。我都想不通,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越朝歌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哦……这样啊……”
他蹲下身,更近地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说道:“你们长得好像。”
“会吗?”叶渡不置可否。
“眼睛,还有脸型,简直一模一样,”越朝歌看得很仔细,“只是没见你这么笑过。”
叶渡的视线也落在了照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