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渡迟疑着点了点头。
“大家都这么觉得,”越朝歌低下头,“其实……受伤的那一刻,虽然很痛,但我心里……居然涌起一种特别轻松的感觉,如释重负。”他浅浅地吸了口气,“准备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的教练和家人都安慰我,说这点伤问题不大,让我放宽心,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恢复如初,还是可以继续回到泳池。但我那时候却想着……它最好永远都不要恢复了。”
叶渡蹙起眉来,想要主动去握住他的手,迟疑过后,却只是捏紧了自己睡衣的下摆。
“……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些,”越朝歌转过头,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可千万别说出去。”
“然后你就退役了?”叶渡问。
“嗯,”越朝歌点了点头,“当时所有人都劝我,就算不继续比赛,也不影响考体大。对当时的我而言这是最轻松也最合理的选择。但那样的话……我不就永远都只是个失败者了吗?”
叶渡心想,会把当时的自己视为失败者,归根结底,可能是因为越朝歌骨子里过分好强了。
“你……挺厉害的,”叶渡终于憋出了一句安慰,“转文化一年时间就考上了。”
越朝歌摇头:“第一年没考上,所以才会复读。而且……复读了也没上第一志愿。但实在是学得怕了,不敢再和自己较劲。”
他抬起手来抹了把脸:“这么一说,更觉得丢人了。”
叶渡记得越朝歌最后去的大学并不差,那一年他的名字还出现在了学校表彰红榜的末尾。
“你的第一志愿是哪儿?”他问。
越朝歌别别扭扭报了个校名。
叶渡眉头紧皱。
“你还真是雄心壮志,体育生转文化想靠一年时间就考上重本,是彻底不把我们这些埋头苦读了十几年的人放在眼里吗?”一旦开始抨击,他的词汇量立刻丰富起来,“怪不得练体育也不得志,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眼高手低。”
“……”
越朝歌抿住了嘴巴。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叶渡继续攻击,“你这种心态,就算进了国家队,拿不到奥运金牌都会恨自己没出息。你这其实也是一种自恋,还很幼稚。”
越朝歌又一次捂住了脸:“别骂了。”
叶渡蹙着眉看他:“你是不是一直……一直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越朝歌不出声。
但其实根本不是的。他分明无论在哪个领域都做得很不错,远超大多数人。不仅是学生时代,如今在工作上的能力也十分出众。作为与他合作的甲方,叶渡对此再了解不过。
要怎么才能传达出去,让他明白这一点,别再严苛拷问自己呢?
憋了好一会儿,叶渡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会阳痿就是这种心态造成的吧。”
越朝歌瞬间放下手来,瞪大了眼睛:“怎么扯到这儿来的?”
“不就是因为不自信吗,”叶渡视线闪躲,“满脑子都是‘我肯定不行’,然后就诚实地反馈在身体上了。”
越朝歌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考他这番话的合理性。
“你自己在给自己心理暗示,越想着不行,就会越不行,”叶渡继续说道,“你应该……应该多鼓励自己,告诉自己‘我挺好的’什么的……”
越朝歌撇着嘴,半晌后嘟囔:“可事实就是……从来没成功过。”
“要建立自信不是这一个方面的问题,”叶渡说着脸有点发热,“你试试在其他方面也多鼓励自己。”他瞥了越朝歌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你嫉妒的人,后来出成绩了吗?”
“没有,”越朝歌答得很快,“他虽然有最好的天赋,但心思完全不在正道上,也不好好训练,总跟一些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我大一那一年,听老队友说,他因为犯事儿被开除了,后来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说着有点儿唏嘘,“这么多年,我都快把这人忘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这是个安慰的好时机。
这个故事已经证明了,天赋虽然重要,但决定人生走向的还有许多其他更关键的因素。
叶渡张嘴,又闭上。重复几次后,他说道:“我知道了。你因为嫉妒,偷偷把人杀掉埋了是吧。”
越朝歌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答道:“嗯,是啊。我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他说着靠近了些,故意压低了声音,“所以你别总是得罪我,我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叶渡并不看他,半低着头:“……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
说完,见越朝歌不置可否,他轻声但郑重地再次强调:“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越朝歌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依旧与他保持着那样的距离,笑道:“太好了,那警察应该也发现不了。”
叶渡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面颊上的火热视线,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想问他,要不要立刻试试培养一下自信。
还没等话说出口,越朝歌便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叶渡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的后颈,张着嘴仰头回应。
本以为这个亲吻会理所当然地深入下去,但越朝歌很快又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烧还没退,”他说,“今晚好好休息吧。”
叶渡垂下视线,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一路把越朝歌送到了门口,离开前,越朝歌沉默着拥抱了他。
回到卧室,才刚同他分开不久的越朝歌发了一条消息。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叶渡看着屏幕,心想着,自己那么烂的安慰技巧居然也能有用,越朝歌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哄的人了。
第48章 烦死了
越朝歌不是一个擅长依赖别人的人。
从小练体育,记忆中无数次哭着被教练丢进泳池,喝再多的水,也不会有人心疼。
一路走来,所有的彷徨纠结都藏在心底,懂事后人生中每一个重大决定都是自己暗中下的决定。
他不喜欢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给任何人看。那又没什么用,只会让真正关心他的人担心,给不怀好意的人塞把柄。
在警察局里意外听到了那个在记忆中尘封已久的名字时,他虽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诚实地交代了过往两人所有的交集。
确实认识,有过几年同队的经历,不熟,退役以后没有任何联系。
客观上来说,确实仅此而已。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不足为外人道。
警察本身也并没有对他产生怀疑,只是恰好发现了这个巧合,所以想了解一下情况。详细问过后,很快就让他离开了。
临走前,他出于好奇问了两句,得知那尸体确实已经有些年头,算算时间,大概在他刚上大一不久,那人就已经被埋在了地底。
越朝歌在接下工程时了解过,庆阳路店面上一户租客是一家餐饮店,开了八年。算算时间,倒也对得上。
那时的他还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任何下手的可能性。
回程的路上,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曾经种种,不由得万分唏嘘。
如果那样优越的天赋不是在那个人身上,而是被自己拥有,该多好呢?
他会珍惜,会拼尽全力好好把握。他的人生应该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不必再在工作中看人眼色,只需要专注于泳道就能靠着实力走上更大的舞台,去拥抱荣光。
做梦总是那么轻松,可以轻易地带来满足感。
可在那之后,回到现实,巨大的落差又会带来更为强烈的空虚感。
在面对叶渡的询问时,他原本也可以像面对警察时那般简洁的回应。
可当他张开嘴,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叶渡想问的会不会不只是“那个人是谁”,还有“你为什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