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歌。”
他把这三个字含在舌尖,又从喉中咽下。
然后在心里念完了剩下的话。
我喜欢你。
原来承认这一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
第56章 晚安
舒适又放松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感到困倦。
越朝歌上一秒还想着要怎么再逗叶渡两句,转眼意识恍惚,竟又回到了曾经的高中校园。
梦境中各种混乱的记忆被组合在一块儿。他上一秒还夕阳下的操场跑道上奔跑,下一秒又坐在了泳池边。
他穿着泳裤,百无聊赖地用腿划着水,一个容貌清秀戴着眼镜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
男孩穿着深蓝色的校服,面无表情地挨着他坐下,也把腿放进了泳池。
“你的裤子湿了。”越朝歌提醒他。
男孩惊讶地看向他,问他:“你能看见我吗?”
越朝歌疑惑不解:“为什么看不见?难道你是鬼?”
男孩沉默了半响,摇头道:“应该不是吧。”
越朝歌忽然有点害怕。
这男孩未免说得太不确定。而他过分白皙的皮肤和精致漂亮的眉眼,让人下意识联想到一些志怪故事中会缠着书生的鬼魅。
越朝歌最怕这些,不由得紧张起来。
男孩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摇头道:“你走呗。”
越朝歌转过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操场。
可他身上还穿着泳裤,甚至赤着脚。周遭陌生的看不清脸的学生们对着他指指点点。
方才还在他身旁的男孩不知何时坐在了领操台的边缘,远远地看着他。
越朝歌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他站在原地,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喊:“叶渡——!”
他喊完,见叶渡不为所动,于是迈开腿,试图跑向领操台。
一边跑着,一边喊:“为什么不早点来见我?”
他的小腿逐渐陷入跑道,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水中,百般努力,步子却越来越沉。
叶渡始终遥远。
越朝歌几乎哭了起来。
“为什么不早点来见我,”他抽泣着,委屈地抱怨,“为什么不早点让我见到你?”
当他的身体几乎彻底被流沙一般的跑道所吞没,忽然听到了叶渡呼唤他的声音。
语调温柔而平静,像是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越朝歌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一片昏暗。
他小口地喘着气,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直到身旁传来与梦中极为相似声音:“醒啦?”
越朝歌转过头,叶渡正靠在方向盘上,眯着眼看他,眼神中透着慵懒倦意,一副也是刚刚才睡醒的模样。
车厢里没有开灯,一切都显得模糊。
越朝歌尚未从梦中彻底清醒,心中下意识地想着,还好,他就在这儿。叶渡离得很近,触手可及,太好了。
“梦见什么了?”叶渡问。
越朝歌摇了摇头,笑道:“……乱七八糟的。”
那些破碎凌乱的画面伴随着意识的清醒迅速模糊起来,此刻已经不再分明,只有最后的惶恐与不安留了下来,依旧在他心头盘旋。
“抱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抬起手来,用力地抹了把脸,“你怎么不叫醒我?”
“刚到。”叶渡说着打开了车门,“回去吧。”
越朝歌下意识感到违和。
下了车后,他很快意识到了为什么。
车早就熄火了。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晚上道路通畅,再怎么悠闲,从他的公司开回家也花不了那么多的时间。
但叶渡总不可能任由他在车里呼呼大睡吧?
越朝歌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酸痛的肩颈。
走到电梯前,叶渡忽然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好像是做了个噩梦。”越朝歌诚实地告诉他,“不太愉快。”他说着心中忽然变得有些期待,凑近了些,语调刻意到有些做作,“怎么这么关心?”
“你叫我的名字了。”叶渡说。
越朝歌挑起眉来。
叶渡耸了耸肩:“原来是噩梦。”
越朝歌一时有些尴尬,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他试着回忆,梦中的自己似乎确实对叶渡存了一些怨气,但那究竟从何而起,却怎么也理不清。
电梯门在身前缓缓打开,叶渡低着头走了进去,越朝歌赶忙跟上。
“我好像是梦见了我们高中的时候。”他说。
叶渡听着,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完全不感兴趣。
越朝歌觉得有点没意思,也不愿多谈,可又还想和叶渡多说点话,于是努力尝试着寻找新的话题,很快想到了一个。
“最近项目还顺利吗?”他问叶渡,“跟老刘对接感觉如何?”
“不咋地,”叶渡说得很直白,“感觉他对现场的了解还不如周思诺,对接成本增加了一倍都不止,真不知道你们内部到底是怎么交接的,那么乱七八糟。”
明明是抱怨,越朝歌听着,却莫名有些爽快。
他试探着问:“你没跟他抱怨吗?”
“我根本不想看到他。”叶渡说。
“这怎么行,你是甲方,也该适当耍耍威风的,”越朝歌说,“你当初在我面前多嚣张啊,可不能区别待遇。”
叶渡甩了他一眼。
越朝歌还想再补充两句,话到了嘴边,又有些犹豫。他其实希望叶渡能大发雷霆,让老刘好好吃个瘪。甚至还有些盼望着叶渡能强硬地要求换人。
那天他对宋九一说那样没用,可心底其实也存着同样的期待。
但这些,也只能在心里偷偷的想一想。
他不希望给叶渡造成任何负担,更怕会掂错自己在叶渡心中的分量。
电梯一路上行,很快到了十六楼,停了下来。
大门缓缓打开,越朝歌却没有立刻离开。
直到电梯门又要合拢,叶渡按住了开门键,催促道:“你不走吗。”
越朝歌磨磨蹭蹭。隔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见到,那么宝贵的机会却不小心全被睡了过去,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要分开,他有点舍不得。
可又实在憋不出什么新的理由,沉默了会而后他突兀地上前一步,在叶渡惊讶地同时俯下了身。
在触碰到叶渡嘴唇的前一秒,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确定了叶渡并没有闪躲的意图,才放心地把自己的嘴唇覆了上去。
电梯的大门始终打开着。
叶渡的手指按着按键,微微仰起头,闭着眼,沉默地与他接吻。
直到电梯因为过长时间的停顿而发出提示声响,他才像是被惊醒一般低下头去,又抬起手来,轻轻地推了越朝歌一把。
“回去吧,”他说,“早点休息。”
从越朝歌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走出轿厢,电梯门在身后合拢,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叶渡也会说这样关心人的话。
抿着唇走向家门,在为分别而感到惆怅的同时,他心底忽然又涌出了一丝雀跃。
他们这样,和正在恋爱,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回到家中后,他没话找话地给叶渡发了条消息。
——晚安,你也早点休息。
意料之外,叶渡又回了。
——晚安。
短短两个字,如此平平淡淡,却足以让越朝歌受宠若惊。
他想,叶渡大概料不到,那只会让自己难以安眠。
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
看着最终的定案,越朝歌心中一片平静。他麻木的大脑甚至已经有点儿分不清这份方案究竟是好是坏,只盼着赶紧被甲方枪毙以后得以解脱,告别这个倒霉的任务。
怀着上坟一般的心情走进会议室,他暗暗在心中复习起准备好的推销话术。听说甲方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越朝歌对与这类人群相处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很擅长讨他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