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泽笑了笑:“我觉得人活到八十多就差不多了,再老,身体里一些毛病的数量就要赶上人的岁数了,八十走,是喜丧。”
他开始往尾奴的肩上抹药膏,关切叮嘱:“可千万不能舔啊,这药膏只能外敷。”
尾奴鼻子里出气,用后脑勺对着他说话的声音,蹦出几个字:“这东西闻上去就不能吃……”
川泽又挨近了他一些,和他道:“对了,我在地府得了一件法宝,是一卷门帘,掀开这门帘,就能去到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子,那村子里气候宜人,灵气充沛,是个绝无外人打扰,有益灵物修养的好地方。”
尾奴问他:“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川泽道:“你或许不需要,可是我被你吃进肚子里的时候看到你肚子里有好些个要么是灵气不足,未完全修炼成人形,要么是受了重伤,伤口已经腐烂的的天狗,我知道了他们和你的故事,他们整日在你的肚子里也不是个办法,那腐烂的伤口虽然不会再腐败下去,但是还是会痛,那些没能完全修炼成人形的天狗也饱受灵珠残缺的痛苦。你是修炼成人形的,你也知道灵珠未修圆满时的折磨吧。
“我知道你当初是为了保护他们才将他们吞入腹中,而后来你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这石牢这样的环境也没必要放他们出来遭这份罪。
“有了这个门帘法宝,你就可以将他们送进那村子里,让他们在那里修养,这些调养的药丸也可以让他们服用,给他们补一补,那些有伤的,伤也能好了,那些没能修炼成人形的也能有个地方继续修炼。”
尾奴默默听着,川泽苦笑一声,起了身,道:“就当是我的临别赠礼吧,天庭嫌我技不如人,要打发我走,”他一顿,“他们本来就无意长留我,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好借口。”
川泽又道:“我从你肚子里被剖出来后,在太上老君那里休息了几日,我找机会溜去地府办了张小华的事,机缘巧合,得到了那门帘法宝,我也不能再在天庭多待了,我和老君说,你吞我入腹,我不甘心,临走前我想来拔你几根狗毛,托他炼一些赤霞丹给我父王母后,他便给了我他的令牌,我也不能在石牢逗留太久,这药丸,药膏还有门帘你自己收好,我先走了。”
尾奴坐了起来:“你要回龙宫?”
“龙宫?”川泽的口吻还是苦涩,“龙宫我是没脸回去了,现在我就是全天庭的笑话,全龙族的笑话,什么破格录取,什么护卫神将,什么神力无双,竟被天狗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去,还要劳烦天庭出动金剪刀救我出来……”
他道:“不过我认,是我的本领不如你,我小瞧了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认输,认栽。”
尾奴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想这川泽从前多么骄傲自己一身本领,在天庭无人能敌,可天庭待他不公,只当他是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卒,他才想毁天灭地,推倒一切,自建一个新的世界,如今却成了天庭众神的笑柄,可他一身好本领是真,天庭不以本领论事,对他确有不公也是真……
尾奴坐了起来,问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川泽说,“可能去地府吧,那天我去办张小华的事时,路过忘川,不知怎么有些难过,在河边坐着,遇到一个人,请我喝酒,酒一多,怨憎埋怨的话也多了,与他说起了你的事情,这门帘就是他给我的,他说我要是没地方可去,可躲进那村子里去。可逃避终究不是个办法,我打算离开天庭后去他那里学学营造的手艺,地府多的是活儿可接。”
“你龙族出身,神将命格,去地府做营造?“
“这又有什么呢?那人凡人出身,后擢升为仙,自愿去地府打造十八层地狱,我看他也快活得很。”
尾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这石牢就是他打造的,他因为做人时太善营造,被一班神仙拉来给他们造宫殿造花园,后来他觉得造这些太无聊,就跑去了地府,给阎王造折磨人的地狱去了。”
“对,姓烟,名清尘,也是个有趣的人。”
尾奴道:“你说的这门帘应该是一对的,一个村子,两个出入口,本意是将身处不同地方的朋友聚到一处玩乐所用,烟清尘说过他想造这样一对门帘,没想到他真的造出来了。”
尾奴抚着肚子,又道:“他们在我肚子里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他一叹,“我现在伤成这样,也没办法教导他们如何修炼,没办法照顾他们,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
川泽马上道:“我不会乱说的,你耳朵的事情,我就没和任何人说过……”
只听“扑通”一声,又是几声磕头的重响,川泽再度开口:“你为我保守了秘密,在扶桑树下,你是真的相信了我,我却欺骗了你的感情,我真是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我的真心只换了别人的假意,没想到在你这里,是真的真心换真心。”
想到川泽曾提及他自小到大,因命格特殊,在龙族中与亲属疏远,到了天庭,又被众神排挤,如今这行事所为,多少可以理解,可怜之人有可恨之处,这可恨之人何尝没有可怜之处呢?尾奴渐渐缓和了气息,软了声音,道:“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反正现在天下太平,三界平安,你不用这样……”
川泽便说:“那这样吧,就当赔罪、赎罪,等我去了地府,问烟清尘讨了那成对的门帘,我从那另一卷门帘进去那村子,帮你教导你那些天狗伙伴们。”
尾奴想了想,说:“你先走吧,免得守卫起疑心。”他拔了几根头发递给川泽:“我的头发你带走。”
川泽接了那些头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郑重其事:“你放心,修炼灵珠我是行家,交给我吧,”他道,“有了那门帘,你也可以不用在这石牢待着了,我们就在那村子里见吧!”
尾奴手上还有伤,被他捏疼了,抽出了手去,想舔那伤口,闻见药膏的气味,忍住了。川泽又拍了拍他:“你去了那里也能更快些养好伤啊。”
尾奴没回话,川泽也就离开了。尾奴在黑暗中坐了会儿,想来想去,将川泽给的那卷门帘甩到了空中,他摸摸索索,摸到那门帘布片,掀开了帘子。
第23章 4.2(上)
却说川泽被那火红的庞然巨物一把抓住吞入口中之后,他眼前一黑,只感觉自己迅速下坠,不过很快周围就又亮了起来,可那亮光太过炫目,白中透着血色,赤红中又闪着白光。这既红又白,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刺激得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不得不闭紧了双眼,人还在往下坠,身子挨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之后,坠落停止了。他试着眯缝开眼睛往外瞅了眼。这里的亮光没那么刺眼了,周遭只是发红。到处都是火红色的,如果这里有天,那天就是一团燃烧着的火云,如果这里有地——他脚踩着这些发软的土就是这里的地面的话,这地就是一整片仿佛被血浸染的绸缎。这地和天的颜色一模一样,混沌一片,望不到地平线。
整个世界都在烧。没有烟,却觉得烫,好像在一个高温蒸笼里似的。川泽往高处眺望,只见两颗圆圆的红球挂在天上,光芒万丈,光是这么瞄一眼过去,就看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脑胀,再无法直视它们了。
他难道掉进了那天狗的肚子里?那火红的庞然巨物如果不是那天狗尾奴,还会是谁?这两颗圆球是被他吃了的太阳?难道天狗食日之后,太阳进了它的肚子,就这么永远地挂在了这里?这里算是个结界?
川泽低头跺了几脚,喊了几声。
“天狗!”
“喂!”
“尾奴!!”
川泽没想到,那天狗的原形竟然如此巨大,竟然能遮天蔽日,它一现出原形,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根本无处可逃……想到自己被那只巨爪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遭遇,川泽竟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他怕了。
他竟然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