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彬青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启国痛苦地握着笔。
叶彬青又问:你喜欢收听敌台,有这回事吗?
马启国憋了一会,小声说:偶尔听听,挺好玩的。
叶彬青盯着他:那你说,你不想见到我,要去美国呆着,有这回事吗?
马启国好像被雷劈了天灵盖,扶着头。
叶彬青说:有的话,如实写上。
马启国捉着笔,圆珠笔歪歪倒倒的,反正就是戳不出字来。如果可以的话,他就退化成五岁,这样一来,他不仅写不出字,还可以对说的话不负责任。
叶彬青等了一会,看着马启国。
马启国捏着笔,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比撤职更严重的后果。
见他不动弹,叶彬青拿出红色印泥,说:按上手印。
马启国哆嗦了一下:营长,你就不能饶了我吗?
叶彬青看着他。
马启国带着怨恨,辩解道:一开始,我也是很好的。你总要让我解释一下。
马启国开始一段诉说。
刚开始的一段,他说的无非就是709团的混乱,军纪松弛,没有人管事。那时候,马启国还是一个简单的士兵,崇拜着团政委。
叶彬青抬起头:政委?
马启国点点头。
原来的团政委是一个军容文雅的人,跟团长很不一样,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政委不仅不跟团长沆瀣一气,还经常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论断,比如这个队伍烂透了,跟烂苹果一样,不可救药,他不能在浊水中显荣。马启国的笔头很好,经常给政委写材料,很是受一番震撼。
政委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各种套路,随便一句话可以让马启国回味好久,谁是走关系的,谁是使黑杵的,纤毫毕露。
为了不牵连进犯罪,他会远离是非,跑到马启国想象不到的地方避祸。政委说,哪怕是青楼都比团里干净多了,哪个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政委的表情忧愤,坐在几个女人当中,好像蔡锷跟小凤仙在一起,让马启国一阵恍惚。
政委端着酒杯,侃侃而谈罗尔斯、哈贝马斯,谈军队为什么没有正义,什么是思想内涵。如果心情好的话,他还会讲日本坂上之云的道路多么光荣,军队再不吸取经验,连日本都不如。
他的视野如此宽广,马启国听得五体投地,认真记录美国之音的广播,定期为他呈送笔记。
叶彬青在旁边问:后来呢?
马启国的脸色灰暗下来,后来……团长和营长被抓之后,政委反而提拔起来,去师里任职去了。有一次,马启国利用办事的机会,想跟政委说一说话,发现政委一扫忧愤的神情,跟师里的领导满面春风的交谈着。马启国偷偷问他,能不能把自己调去师里,哪怕端水扫地都行。
他的眼神,马启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还不行的,等我看看吧。他的眼神是轻蔑的,傲慢的,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马启国停下来,不堪重负地扶住头。
叶彬青静静地看着他。
马启国搓了一下脸,恨道:就是护着他,团长快把我打死了!还用香烟烫我!
马启国捋起袖子,给叶彬青看他手臂的伤痕,一块块圆形的伤疤。
马启国爆发道:他的酒钱是我付的!他嫖||娼不给钱!我哪来那么多钱啊?我现在根本没有钱,我只能去看看。有个姑娘对我还挺好的,我还欠她钱……
叶彬青站起来,捉住马启国的手,在印泥里沾了沾。
马启国迸出眼泪,哭道:好吧,我是想去看看女人!但是没有做什么,真的啊,我没有钱……
叶彬青像拖死狗一样,拖住马启国,强行将他的手印按在悔过书上。
马启国“嗷”得一声嚎啕出来,委屈得不得了。
叶彬青拿起悔过书,掸一掸。
马启国抽噎着,缩回手,心灰意冷地坐在地上。
叶彬青说:这一次团长不在,我给你记过。如果你保证从此不再违纪,我们就先这样处理。
马启国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叶彬青,脸上还糊着泪水。
叶彬青收起悔过书,说:你可以回去了。
马启国吸一下鼻涕,好像想到什么,说:我收听敌台的事情,我说我想去美国……
叶彬青看他一眼:你敢投敌吗?
马启国条件反射地摇头。
叶彬青耐心地说:祸从口出,你还是少说一些废话。
马启国条件反射地点头。
叶彬青蹲下来,看着他,提醒道:糟糕的事已经过去。如果你再不抓住机会,你只能用剩下的半辈子说胡话,看别人创造生活。
马启国张着嘴,看着叶彬青。
叶彬青嘱咐道:回去以后,不用打听是谁告诉我的。否则我就报告团长。
叶彬青把门打开,离开了禁闭室。
马启国的经历还有点意思,团政委是一个人才。像这样喜欢胡侃的人叶彬青见过不少,但是马启国没见过。他们说过的话很多,会干的事不多,所有讲过的好话都是重复别人的,但是思想变成他的。他需要别人蠢一点,差一点,这样才能托举出自己,但是他总为别人的不觉悟而苦恼。
叶彬青无言地笑了一下,摇摇头。
师里这么多人才,难怪阮子燃都讨不到好去。
叶彬青之前跟小吕打招呼,小马会回去住宿,他最好平静点。
吕继辉不能不答应。
阮子燃的情绪不太好,叶彬青不希望一点小事就闹到他跟前去。再说了,工作这么紧凑,实在没有功夫耽误。
处理过之后,叶彬青着手给士兵制定训练计划,等阮子燃回来后实施。
第71章
阮子燃的体检过程顺利,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单独去到医院。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医生确诊他大体康复,让他一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
检查之后,医生又给他开一些眼药水。
阮子燃准备离开,被武警医院的副院长挽留住。听说他曾经颅内出血,副院长又进行了一次诊断,告诉他:“单纯是脑震荡,颅内没有出血,不会影响视力。”
副院长的父亲曾在阮子燃爷爷的麾下,如今离退休在家,他们父子想要招待阮子燃。盛情难却,阮子燃不得不多逗留几天。
等他回到营地,一周已经过去。
阮子燃回到屋里,看见叶彬青摆好冰盆,一个搪瓷脸盆里装了好大一块冰,摆在书桌旁边,屋里凉气氤氲的。窗户前面的树枝垂着影子在桌上,掩印着白瓷果盘。盘子里有红的山楂、橙的柑橘、紫色的李子,叶彬青还放了两串不知名的花穗子在里面,散发出清芬的香气。
阮子燃的心瞬间松弛下来,拿起一颗李子,大口咬下去。
叶彬青去的时候,看见阮子燃心情舒畅地吃着果子,一扫之前的疲惫,看来他是好了。
叶彬青高兴地问:“怎么样?子燃。”
阮子燃轻松地说:“没什么事,我已经好了。”
熟透的李子紫而浓香,口感如蜜一样甜。
阮子燃吃着果子,坐下来,让叶彬青坐在他对面,跟他说一下团里的情况。
叶彬青告诉阮子燃,他最近在给士兵开展山地训练。
阮子燃已经吃完一颗李子,又拿起橘子,想要剥开。阮子燃提出疑问:“给炮兵搞体能特训?”
叶彬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阮子燃。
不能守株待兔,他们还要制定反制的方针。叶彬青怀疑,等凉快一些,捣乱的人还会再来。营地建立的隔离工事已经截断对方的通路,肯定会遭到破坏。他们必须在这一次完成反击,最好能一劳永逸,保证任期内的平安。
叶彬青认为,士兵必须离开营地,将对方赶至国境之外。
阮子燃放下橘子。
这可不是一段短途旅行。
阮子燃补充道:“得带上枪,还有实弹。”
叶彬青巴不得能带枪,嘴上不得不提出:“这恐怕不好……”
阮子燃灵光一闪,对叶彬青说:“不要紧,我有办法!士兵可以带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