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事,叶彬青在整个院子里见缝插针地搜索阮子燃的下落,到处喊:“子燃,吃饭了!子燃————!”
听见小耗子发出这么大的动静,阮子燃没露面,引来不少小猫。
张鹏挎着一把气枪,觅声跑过来,用枪指着叶彬青说:“举起手来!”
好几个孩子跳出来,一起喊:“包围,包围了!别动!缴枪不杀!”
叶彬青赶快掉头,冲出包围圈。小崽们跟在后面追,冲啊杀啊,欢天喜地,一直撵着叶彬青逃回首长家的院子。倘若没有警卫员虎视眈眈,保管他们能冲进来。
不知张鹏家什么时间吃饭,这个点还不回家。叶彬青深感院里一些孩子撑得太饱,精力太旺盛,想象力太丰富。他们一个个像发面的包子馒头似的,白白壮壮,就欠一根擀面杖给抡几下。院里目前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拿棍子抡他们,叶彬青知难而退,每天都在战略性防御,试着在丛林里找出自家的小虎,不惊动别家的小猫小狗们。
有一天,叶彬青正在小声地喊:“子燃,子燃你在不在?”
江世华跟姚志勇从路边冒出来,夹着书包,问:“彬青,你干嘛呢?”
叶彬青不理他们。
江世华把刘海撩一下,语气轻松地说:“子燃藏起来了,我们在玩呐。你给我一瓶牛奶,我告诉你他在哪。”
叶彬青不能等天黑,只好把手里的牛奶给他一瓶。
江世华咕嘟咕嘟喝掉,把嘴一抹,手指着左边。
叶彬青正要走,姚志勇忽然开腔:“等一下!他骗你的。”
叶彬青有点生气:“你刚才怎么不讲?”
姚志勇理直气壮地回答:“谁让你不问我?我也要牛奶,否则不告诉你!”
江世华奸计得逞,在一旁哈哈大笑。
叶彬青把另一瓶牛奶给姚志勇,看着他喝掉,满意地抹嘴。姚志勇指着右边,赌咒发誓,阮子燃藏在那里。
叶彬青跑过去,发现阮子燃骑在凳子上,正看一个孩子从家里拿出来的苏式多头子弹,赶紧把他领回去。
两瓶牛奶是给朱阿姨喝的,补身体的。被坏崽们敲竹杠后,叶彬青带着阮子燃还有两个空瓶回家去,心里安慰自己:防御为主,少生事端。
保姆忿忿不平,嘀咕着:“下次给我逮住,拧他们的耳朵。”
饭桌上,保姆把碗筷放好,给朱阿姨舀一碗汤喝,给大家把饭盛好。
阮子燃后悔没有大展身手,对叶彬青说:“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保准他们吐出来。”
朱阿姨打起精神,开解说:“牛奶明天还有,喝不喝无所谓。”
革命时期,朱阿姨没有保养过,营养是后面才补进去的。生病后,她的脸色不再白润,看起来明显苍老一些。
阮子燃看着朱阿姨,心疼而急切地说:“奶奶,你们不给我带枪,他们才敢拿我们牛奶。之前,他们看见我就跑。”
首长和朱阿姨看着孙子,不约而同地感到头大。
原来,叶彬青上门之前,阮子燃跟张鹏他们一样是院里的“四害”之一。在战争年代,首长缴获若干把高品质枪械,其中有一把从国民党高官身上缴获的英制猎枪,制作精良,当年就是一杆品质不凡的好枪。多年过去,这把猎枪历久弥新,依然通身泛着金辉,没有丝毫损坏。在孙子十五岁生日那天,首长把手枪送给他,作为礼物。阮子燃跟这把枪一见如故,喜欢得不得了,从此须臾不可分离。他天天带着枪,在院子里翻江倒海。
起初,首长和朱阿姨没有怎么管。男孩子嘛,不爱红装爱武装,院里哪个孩子没个气枪手枪?再说,首长夫妇对自身的家教是有信心的,子燃会比张鹏他们差?不会的!我们家教更好,对孩子更严格!
起初,阮子燃喜欢打鸟,把院里的乌鸦吓得全飞跑掉,没有闹出什么乱子。父亲去世后,他的脾气明显变坏,有时会残杀外面的鸽子和鸟雀。
那天,几个孩子混战成一团,阮子燃不小心把江世华的手表带子扯断。
江世华惨呼一声,伤心地说:“手表坏了,我爸给我买的……”
把人家东西弄坏,阮子燃只好说:“赔你一个?”
江世华没有答话,幽幽地说:“爸爸出国给我买的,浪琴的。这是他送我最珍贵的东西,叫我好好戴着的。你要赔就赔我一样的。”
江世华捧着断开的手表,陷入沮丧。
阮子燃在旁边看着,脸上也不是滋味。爸爸没了,别说手表这种东西,什么也不会再有。
张鹏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一眼阮子燃:“他哪知道什么是浪琴,你别跟他说这些。他爸在西北,没这些玩意。”
阮子燃的表情登时凝住。
张鹏猛然想起,阮子燃爸爸刚去世。他决定息事宁人,对江世华说:“修修就没事啦。你叫什么叫?缺表的话,你下次到我家选一块。”
江世华还在闹气,不依不饶地说:“我要浪琴的,我要子燃赔我。”
张鹏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笑呵呵地劝道:“虽然我家没有这么贵的表,但是你可以找一块卡西欧嘛。你别那么奢侈,非要去子燃家讨账。他会被爷爷骂的,打屁股,嘻嘻。”
大家散场后,江世华倒是认栽,没有敢上门要修理费,但是阮子燃依然展开了报复。
几天后,张鹏照例开讲红军追击敌人的历史,口喷白沫地说:“就在这里,我们红3团冒着枪林弹雨,围剿了一个团的敌人,都是有装备的敌人!”
江世华、阮子燃都在捧场,好些孩子在听他讲史。姚志勇也来凑热闹。
姚志勇把嘴一撇:“张鹏,你不是吹牛吧?”
看他来找事,张鹏生气地骂:“你少放屁!江世华的爷爷和外公都在现场,他给我作证!你才吹牛。”
姚志勇抖着腿,挑衅道:“多半是假的。要不然,你冒着枪林弹雨来演练一遍看看?你肯定抓不到。”
张鹏正愁没人抓,听到这句话,立即发动江世华一起追姚志勇。
姚志勇在前面窜,像一只灵活的小田鼠;张鹏端着气枪在后面追,套在迷彩服里,有点像一条杂毛黄鼠狼。张鹏的脸白而宽,又有点像一只鼓鼓的白地瓜,凶性大发的白地瓜。江世华懒懒地跟在后面,象征性地追着,像是散步有点快,在田埂上跳舞。
周围的孩子都在叫好,给他们加油,唯恐天下不乱。
姚志勇先在大路上跑,张鹏快要追上他的时候,姚志勇一眨眼就窜上桥。
张鹏指挥说:“堵住他,快堵住!”
江世华跳着舞,从旁边抄个近路,靠近桥的另一头。
张鹏举起气枪,准备给姚志勇来个狠的,给他点教训,让他留个疤。
姚志勇一下缩起来,慌忙喊:“子燃,打他!快打他!”
阮子燃离他们有些距离,听到后,不慌不忙地端起猎枪,对着张鹏开了一枪。
子弹从张鹏身后飞过,击在石头上,发出一声富有穿透力的闷响。张鹏整个人好像在空中炸开,四肢张开,他用一种慢动作挣扎着,在半空中划拉一下,紧接着就以狗吃屎的姿势落下来,跌在尘土里。
姚志勇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江世华惊呆了,停止跳舞,呆站着。
张鹏脸胀得通红,勉强爬起来,要用枪反击阮子燃。
阮子燃立即瞄准他,又开了两枪,一枪打在他脚下,一枪打在他身后的树上,打死一只鸟。随着鸟的悲鸣,血光溅起,恐惧让张鹏再次飞起来,气枪也飞出去,不知所踪。
眼看张鹏又蹦又跳,紧接着歪倒在地,变成一只沉默的蔫地瓜,江世华感到事情不妙。
江世华掉头要跑,阮子燃已经瞄准他。
江世华一边跑,嘴里还嘟哝着:“搞什么?打我干什么?”
一颗子弹带着气流擦过他的脸庞,发出只有猎物能听见的轻微呼啸声。江世华心惊肉跳,脚一软,歪在地上,半天没有动。
战斗进行得很快,瞬间走到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