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彬青不得不退出来,听士兵们七嘴八舌地描述一遍打架的前因后果。
士兵从井里舀出一瓢水,递到叶彬青手里,愤愤地说:“水到现在都没清!”
叶彬青托着瓢,左看右看,死活没有发现水质发生什么肉眼可见的本质变化,但是自从士兵把情况说明以后,他确实喝不下去,没办法以身作则。
叶彬青把这一瓢让人反胃的井水倒掉,问士兵:“自来水呢?”
几个士兵噘着嘴,告状说:“自来水有一股漂白粉的味道!从昨晚开始,大伙都说煮出来的米饭味道怪怪的。”
叶彬青没有搭话。天啦,自从阮子燃换掉厨师以后,这些士兵变得越来越讲究。原本他们就喜欢吃井里的水,讨厌自来水。过去,食堂的伙食只比猪食好一些,没见他们有这么大的脾气啊?叶彬青暗中咋舌。
有阮子燃撑腰,士兵确实变得厉害了。不光是打架斗殴,是全方位地增长气势。
叶彬青决定先睡一觉,养养精神。
处分的通报是以八十二军的名义发出的,在整个军里通报批评阮子燃。从军部发到师部,从师部发到团部,又从团里发到所有连队,跟传首九边一样。
当叶彬青醒来,看到这份通报的时刻,内心发生了一次地震。
军里肯定知道阮子燃的身份,师里也知道,但是八十二军是一支有传统的军队,纪律是严明的。叶彬青内心涌起一种强烈的情感,他第一次感觉到,八十二军依然是他爱的那支队伍,是他可以归属的地方。只是,对于阮子燃来说,带兵第一年就从处分开始,实在是个糟糕的开头。
连队的气氛是沉重的。
阮子燃亲自宣读过通报,将通报贴在营房大门口,神色自如地走开,忙他的事务去了。
士兵们暗中观察连长。
一直到晚上,阮子燃才召集士兵开会。
士兵们原以为,连长要谈点什么思想体会,但是阮子燃宣布的是另一件事。由于团部临时决定,连队都要以团体形式参加歌咏比赛。
士兵们面面相觑,搞明白一件事——阮子燃并不在意通报批评。这件事没有存在他的心里。
士兵们一阵激动。近三年的通报中,八十二军里那么多的连队,阮子燃是唯一被全军批评的连级干部。之前被通报的几个人要不就是枪毙,要不就是已经上军事法庭,都不是安定分子。但是阮子燃不一样啊,士兵相信,他是无辜的。
士兵认为,只有英雄好汉才能把军部的无理批评看得如此平淡。他们在这里当了几年兵,终于见到一个不是那么娘|们唧唧的男人。不是张口闭口团里怎样,军里怎样,报纸怎样的传声筒。这些连长吧,要不就是训话声音不大,要不就是光会吹牛,话说得天花乱坠,人不咋地。有些人平时挺凶的,该出手的时候一个个软蛋得要命,裆里就像不带货似的……
通报批评之后,五连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只要是阮子燃亲自坐镇,不管是训练还是演出,老兵都特别赏脸。只要老兵听话,连队简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合唱的时候,士兵们的发声像是号角一样整齐划一,声音像波涛一样优美而富有气势,叶彬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耳朵。
事情发展成这样一种走向,叶彬青深受教育,原来士兵喜欢你是这样一种表现。士兵喜欢敢于较量的连长,喜欢阮子燃的性情。
在这个富裕而偏僻的山区,来当兵的男孩也是有英雄梦的。打架斗殴固然不好,但是在和平时期,没有什么特别的伟业可做。低级的英雄主义是为召唤高级的英雄主义而存在。
叶彬青固然不坏,但是他跟所有大学生一样,避免跟其他连队发生冲突。师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军校毕业生来当连长,顶多三五年就可以去团里或者师里任职。有这样一重心照不宣的规则,学生兵都会极力避免任何处分,尤其是打架行为。叶彬青是这样做的,他的师兄是这样做的,所有来这里的大学生都是这样做的,只有阮子燃例外。
叶彬青内心一阵感慨。士兵是聪明的,虽然他们没有文化,但是他们会一直掂量你的品质,从一些相当刁钻的角度。
假如换个人当连长,除了服从,叶彬青不准备再说什么。阮子燃毕竟不一样,叶彬青还是去找阮子燃谈了一下。
在听过叶彬青的阐述后,阮子燃问说:“什么?只有大学生可以去师里?”
叶彬青解释道:“不是必须要大学生,是师里喜欢军校的学生,优先考虑使用。”
阮子燃恍然大悟。
既然叶彬青是军校生,阮子燃也是军校生,有他们两个人在,这个团里的其他连长几乎没有什么指望,包括三连的连长。
阮子燃笑起来:“我说他为什么懒懒散散的,小动作不少。”
叶彬青颔首,把情况对阮子燃说明一遍。因为师部的喜好,团里连里难免有些微词。东边日出西边雨,既然军校学生早晚要升,其他连队都会把工作推给你。你比别人前途光明得多,你就应该干好。很少有人反抗,因为那会影响他们去师里工作。
阮子燃斟酌着,说:“他之前这样,你是知道的?”
叶彬青点点头,继续说明。
在阮子燃报道之前,三连的连长就很讨厌叶彬青。三连是团里的优秀连队,既然叶彬青来了,他们的希望直线下降。
叶彬青说:“光是巡逻的路线,吵了几次。”
三连总是想要抢夺靠近团部、师部的路线,想更好地展示自己。为照顾他们的情绪,叶彬青尽量避其锋芒。
没想到,阮子燃又来了。这下可好,希望变成绝望,不可能有其他连队的人去团里或者师里。再过几年,他们都不知退伍到哪里去了……
阮子燃听过,沉默下来。
见他有些被说动了,叶彬青劝道:“既然打伤,我们还是去看一看伤员吧?”
阮子燃沉吟片刻,提议:“你跟指导员去一趟。毕竟是我动的手,你们替我看一看罢。”
见阮子燃同意,叶彬青松一口气,准备去找指导员。
“彬青!”阮子燃跟在后面,又叫他一声。
叶彬青回过身。
阮子燃指着天井,说:“你先想办法把我们的井水弄干净,再把井封住。别再出什么乱子。”
阮子燃的顾虑很有远见,这口井关系到士兵们很在乎的饮水健康,又是矛盾的导火索。万一有人再往里面扔点什么东西,事情就麻烦了。
叶彬青转头去找内务部门,找他们给井定制一个盖子,再做一个过滤装置。
见叶彬青外出办事,阮子燃就去找指导员。
指导员住在舒适的套房,过着一人之下的悠闲生活。阮子燃推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有人在里面。
阮子燃突然推门进来,屋里的两个人愣住几秒。有个士兵在指导员的房间。
阮子燃对士兵说:“有事吗?等下你再来。”
士兵摆摆手,表示他没有事,很快闪出门。
阮子燃看一眼指导员。指导员正在收拾床铺,上面有一些散落的扑克牌,还有一些纸币。阮子燃提醒道:“不要赌博,知道吗?”
指导员堆着笑脸说:“偶尔玩玩的。”
阮子燃让指导员跟叶彬青一同去看望三连的伤员,再把年底的材料整理出来。
指导员倒是乖巧,没有多话。等叶彬青料理好水井的事情,隔天,他们就到医院跑了一趟,提着些营养品。
两人走后,阮子燃一阵心神不宁。自从三连的麻烦凭空冒出来后,阮子燃意识到,山沟里的连队屁事也不少,不像想象中那么淳朴。
指导员到底有什么恶习?阮子燃心想,非得搞明白不可。
阮子燃把他忠实的跟班——许班长叫到屋里。
起头的时候,许班长说他不清楚,一脸无辜的表情。
阮子燃淡淡地说:“是帮他藏着还是告诉我,你可要想好。”
许班长冒出一点汗。
阮子燃端起一杯茶,喝了两口。
没等多久,许班长就选择半遮半露地说出一通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