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想,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了。”
“你要跟谁打仗?”好奇地问。
站着的男人笑而不语。
坐着的人吃完饭,拎着饭盒出来,前往洗手台。
是他,赵知佑。
陈锦星又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
意识和躯壳首次达成了统一,但前进速度依旧缓慢。
他并没有悄悄的,但赵知佑没发现他。
在路上,赵知佑遇到了熟人。
一家三口,一个老奶奶和一对中年夫妻。
老奶奶一见他就挥手,“佑子?”
赵知佑回以一个堪称灿烂的微笑,连忙迎过去。
一一打了招呼,“刘婶,阿叔、阿姨,刘婶生病了。”
老奶奶笑眯眯地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中年男人笑说:“大城市的大医院就是厉害,带你刘婶来这看了几周,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中年女人关心道:“对了知佑,你怎么在医院?”
“我朋友受伤,来照顾他。”
中年女人说:“你现在真厉害,我听悠悠说她班上的同学个个都喜欢你呢,昨天我们还去看了你的电影,她看的时候可激动了。”
“正好我手头上还有电影票,让悠悠请他们的同学看场电影吧?”
赵知佑说完,又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询问道:“是能看的年纪吧?”
中年女人大笑起来,“悠悠都读大学啦!当然可以看。”
中年男人跟着拒绝:“但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算了知佑。”
老奶奶见大家聊得不亦乐乎忽视了她,又朝赵知佑挥挥手,对赵知佑说:“佑子,奶奶给你糖吃。”
赵知佑俯下身,笑眯眯地接过她手里的一块糖,又略抬起头跟男人说:“叔你就别拒绝我了,邻居一场,小时候刘婶还经常给我糖吃,总不能白吃吧?你们什么时候回老家,我送送你们,还有一些周边要送给悠悠呢。”
几番推拒,最终赵知佑成功送出电影票和周边。
末了他又低头,挥手笑道:“刘婶再见。”
赵知佑转身离开了。
陈锦星却听到了额外的关于赵知佑的话题,于是他停下跟随的脚步。
“知佑是个好孩子,你说他爸当年怎么能这么狠呢?”
“平时不知道给钱用就算了,那天那么大的火,他明明是反应最快的,我都看到他往返家里三次了,一次都没想起知佑还在家里,咱妈问起知佑呢,他竟说‘他不在吧’,说完那知佑就一瘸一拐地出来了,天可怜见,知佑那天还管我借了颗退烧药,喉咙烧得话都说不出来,他爸还怪他在又不知道喊人,又磨磨蹭蹭不出来,这么大了还等着人去找。”
“也就是那天知佑就不怎么想回家了,好几次我都看到他在外面闲晃,就为了等那一大家子熄灯睡觉才进屋,这也是他的家啊,怎么来了个后妈连亲爸都不认他不管他了!”
“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嘛,他就是这种性子,不然知佑他妈能走吗?孩子都不要了。”
“那知佑走的时候是不是去找他妈了,这姓都改成他妈的了。”
“我有个姑认识他妈,他没去找,他妈那时候也,有小孩了。”
“现在他爸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还到处嚷嚷知佑是白眼狼。”
“唉。”
千言万语,化作一道叹息。
听在陈锦星耳朵里,就像一道道闷雷轰鸣,让他的神魂归位,意志清晰。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一切自怨自艾似的揣测和诘问,
赵知佑,你好像从来都不会觉得你会输——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输,只是他会从输里赢得更多。
是什么创造了这样的你?——不被爱的童年,被爱过又被推开的青年,还有他紧紧抓住的现在。
你从来都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吗?——他不是,在那个不属于赵知佑的家里,赵知佑是被放弃的
你会有难过的事情吗?——在“家”门外独自呆到深夜才的赵知佑,在想什么?
你有像我一样曾经被全世界抛弃吗?——在那场火灾里,往返三次的亲生父亲,捍卫了什么?抛下了什么?
我所期待的来自于你的拯救,什么时候才能到来?——那应该是我自己的课题,谁能拯救一具腐烂的躯壳?
他又凭什么认为赵知佑有义务做到这件事?
他还大言不惭地称这场火是属于自己的地狱。
可火焰就只是火焰而已,如同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一样,并不围绕自己转。
“哎呦我的祖宗呦,你回去躺会儿好吧,老是跟着赵知佑干什么?还嫌不够添乱啊?”
文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把陈锦星拧住,押送陈锦星回到了他自己的心理科病房。
赵知佑出去洗饭盒的那一趟,那位向来风度翩翩,处事不惊的导演狠狠讽刺了病房里的向晚一番,以精湛的语言技巧多角度多方位地表达了他蠢得像头猪的主题中心思想。
还是赵知佑按住兰若的肩膀,把他推出病房,一推再推,然后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了。
向晚伸长脖子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看完觉得自己纯犯贱,因为病房外的两人拥吻在了一起。
不知不觉,自己竟多了一个犯贱的爱好,心酸过后,向晚自己也觉得,救命不成还给人添乱这件事,蠢到姥姥家了,受伤了还是自己作的,连点救命之恩都捞不上。
他有心想跟赵知佑说说话,说他也不想这样的,但赵知佑买了盒饭回来给向晚,就在他旁边趴睡下了,向晚的心也突然安定了,在他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看到赵知佑仍旧趴睡的样子,愧疚也涌了上来,摸摸他的头,静静地把脸挨近他。
他们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亲近了。
赵知佑在睡梦中,又回到了那个沉闷、阴寒的“家中”。
那一天他发烧很严重,请假回了家,顺手在邻居家薅了颗退烧药和感冒冲剂。
爸爸在客厅里看电视,对他为什么中午回来漠不关心,一句话都没问。
赵知佑也只是叫了声爸。
他们的关系确实越来越紧张了,因为他觉得赵知佑对新妈妈有所不满,他要用态度让他知道这个家是谁说了算。
赵知佑在客厅里吃了药,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间只有床是自己的杂物间。
鼻塞让他对异常的气味并不灵敏,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反应过来,起火了。
好在火势还没有波及到身边。
可是他一动,上方的一堆杂物就因为烈火啃噬的松动,哐当哐当砸了下来,压住了他。
腿被砸得一痛,紧接着不断掉落的杂物叠加在身上,他一时挣脱不开,张了张嘴,喉咙却已经烧到失声,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亲生父亲,在他面前,三进三出。
第一次,他慌张地把睡午觉的妹妹抱了出去。
第二次,见火势还不算大,他回来翻找了存折和证件。
第三次,把奶奶的遗像拿了出去。
一次都没有想起,他的儿子还在这件屋子里,在极度的失望之中,赵知佑反而平静了下来。
赵知佑,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猛地一使劲,推翻了那堆东西,终归不是铁打的,生病的脑袋一阵头晕目眩,他喘着气在原地呆了会儿,脚麻了,但火已经越来越大,他几乎是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挣扎间,他听到了邻居的关心,“知佑呢?他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也听到了他爸的狡辩,无聊。
他跑出去,站在他面前,微笑,当众戳穿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过这些东西了,可是突然间,他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一刻?
又回到了那场火灾里。
但这一次,他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成功脱身。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