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承……似乎……有些受伤。
方京诺深吸一口气,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速极快, 像要把所有糟糕的标签都贴在自己身上,又添了一把火说道:
“我本来就是这么坏,我天生就爱偷懒耍滑、自私自利。我就是控制不住脾气, 就喜欢指使人, 就爱耍大牌。你看清楚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受不了……”
他停顿了一下, 声音低了下去, “……就、就离我远点……”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紧绷的氛围几乎要滴出水来。
顾瑾承沉默地注视着他, 半晌, 他开口, 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不是。”
正心虚地等待着顾瑾承厌恶远离的方京诺, 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否定, 猛地一怔,慢慢抬起头, 愕然地望向眼前人那张冷硬却无比认真的脸。
顾瑾承的声音平稳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善良,热爱生活, 脑子里总是有很多新奇有趣的念头。你可以一个人上山,摘回最大最满的一筐蘑菇,很厉害。明明眼睛难受,你还是会不声不响地帮大家把火生好。摘下来最新鲜最甜的枇杷,偷偷放在每个人房间门口。你会记得给大家编好看的花环。你看起来浑身是刺、不好惹,只是因为害怕再次被伤害,给自己套上的硬壳。你被别人误会耍大牌、难相处,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嘴笨,不知道怎么表达,一着急就显得凶巴巴的。”
一向惜字如金、追求极致效率的顾瑾承,此刻却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他最后凝视着方京诺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强调:“方京诺,你一点也不坏。相反,你很好。所以,我不想,也绝不会远离你。”
方京诺眨了眨那双瞬间蒙上水雾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角飞速滑落,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顾瑾承顿了顿,伸出手,指腹擦过方京诺的脸颊,揩去那点湿痕。
他的声音放缓了下来,带着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总想着让你按我的意思来,总想让你‘听话’。方京诺就是方京诺,不需要为任何人做任何改变。”
方京诺彻底呆住了,傻傻地望着他,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
啊?他都作成这样了,把最糟糕的一面故意摊开给他看了,顾瑾承不但没被吓跑,反而……还在向他道歉?
顾瑾承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可为什么,顾瑾承越是包容,越是好脾气,他心里那股莫名的愧疚感和酸涩感就越是汹涌,几乎要把他淹没。
顾瑾承继续自我检讨,语气郑重:“还有,昨天晚上,是我不对。我不该未经你允许就……亲你。”
他斟酌着用词,耳根也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红。
方京诺胡乱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扬起脸,努力装出大度的样子道:“其实……认真算起来是我先亲你的,还亲了你两次,但你亲的时间太久了,所以这个就……算正好抵消吧!”
骄傲的小魔王绝不会承认自己在意那个吻,但那几乎要滴血的耳根,却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兵荒马乱。
顾瑾承眸中闪过笑意,“还能这么算啊?”
方京诺凶巴巴道:“我说抵消就抵消,好了,不准提了。”
他挥舞着手臂,像是在驱散空气中暧昧的气氛。
顾瑾承微微颔首:“遵命,世子殿下。”
方京诺捂住耳朵:“又不在剧组!不准这么叫我!”
顾瑾承从善如流换回平常的语调:“那我们算是和好了?”
方京诺眼神飘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带着点别扭的意味:“……好吧。”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
然后……方京诺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等他从那种又羞又窘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时,已经和顾瑾承并排坐在了小院门外的石头台阶上看星星。
乡下的夜空格外澄澈,繁星满天。
方京诺仰着头,愣愣地看着,那些闪烁的星子仿佛在他眼前跳跃连接,慢慢勾勒出顾瑾承那张冷峻又此刻显得格外温柔的侧脸轮廓。
他心头乱糟糟地想着:虽然是我凶了顾瑾承、为难顾瑾承,但顾瑾承毕竟和我道歉了,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啊啊啊方京诺你脸皮真厚啊!
任务二,宣告失败,嗯……顾瑾承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很喜欢我的样子……我好像……也不想对他那么坏了……等以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好好跟他说清楚吧……
啊啊啊方京诺你脸皮真厚啊!
顾瑾承侧头看着坐在旁边的人,那张小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精彩得堪比默剧。
他低头,从口袋里小心地拿出那个方京诺送给他的Q版小人拼豆钥匙扣,指腹轻轻摩挲着小人那冷萌冷萌的包子脸,眼底泛起柔软的笑意。
“方京诺,其实也有一个游戏人物很像你。”
方京诺还沉浸在自己脑海里的天人交战和疯狂吐槽中,听到顾瑾承说话了,但没太听清具体内容,只捕捉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转过头:“啊?你说什么?”
顾瑾承将手心里的小人展示了一下,语气真诚地说:“我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
方京诺看着他那珍视的样子,心里莫名软了一下,觉得顾瑾承有时候真是挺容易满足的,一个小小的手工就让他这么高兴。
当然,有时候……在某些方面,他又挺不容易满足的,比如昨晚……打住!
方京诺想起之前的约定,大方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件礼物,那根答应只要他表现好就送出的红绳手链。
拉过顾瑾承的左手,低着头,认真地将那根鲜艳的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那抹炽热鲜艳的红,与男人腕上昂贵低调的手表以及他本人沉默内敛的气质其实并不十分相配。
但系上之后,跳脱的一抹红,却像瞬间点燃了整幅沉寂的水墨画,带来一种矛盾又和谐的生命力,让他整个人都生动鲜明了起来。
方京诺低着头,专注地打着结,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顾瑾承,你昨天怎么没喝米酒,其实那个真的挺好喝的。”
顾瑾承的目光落在眼前人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认真的侧脸上,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我喝了……容易不记事。”
“不记事?”
方京诺打好结,抬起头,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心想:
顾瑾承上次跑我家里喝醉了,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还非要赔我乐高钱呢……
哦对了!那张黑卡还没找到机会还给他!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追问这个“不记事”的具体含义,另一个更紧迫的念头猛地蹿进脑海!他瞬间从台阶上弹了起来,惊慌道:“完了!现在几点了?!阿婆是不是说今天村子里晚上十点要统一停水?!”
顾瑾承抬起手腕,看了眼那抹红绳旁边表盘上清晰的指针——“对,九点四十了。”
“我要去洗澡了。”方京诺道。
顾瑾承:“好。”
方京诺站在原地没动,眼神飘忽,重重地咳了一声,超大声地再次宣布,仿佛在强调什么:“我!要!去!洗!澡!了!”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顾瑾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故意装作不懂,逗他:“嗯,你去啊。”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浴室在二楼。
现在整个二楼都空着,没住人,窗外月黑风高,楼道里黑灯瞎火,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方京诺连一个人上厕所都不敢,更别说一个人去洗澡了。
“你和我一起。”他蛮不讲理道。
“一起洗澡吗?”顾瑾承点了点腕表,“那确实……挺节省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