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然的外公,庞眉皓发,精神矍铄,眉眼中和段然有五分相似,年轻时想必也是十分英俊。
此时他面色沉静地站在书桌前,正挥毫练字。
段然手牵着她,恭敬地叫了一声外公。
老人家这才停下笔,抬眸看了眼段然,面色温和,温言道:“来啦。”
段然嗯了一声:“带她来看看你。”
杜青晓心内讶异,听这语气,看来事前没少做铺垫啊。
老人家这时才将目光投向外孙身边的女孩子,他的目光如同深潭般,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杜青晓恭敬问好。
老人家似有若无地点点头,并没有应声。
杜青晓此时却被书桌上的那一方砚台吸引了目光。那是一方白色的端砚,石质一看便温润如玉,致密坚实,形态是端砚上品之蕉叶白。
提笔之人余光中见小姑娘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那方端砚,刚要下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多看了一眼她。
“怎么,你会写字?”
杜青晓陡然回神,心中有几分懊悔刚刚的失仪,此时老人家发话问了,只好老实点头,恭敬回答道:“小时候学过,现在写得不大好了。”
段然的外公似乎是极为爽利的人,当即放下笔,让到一边,冲着杜青晓道:“你写来我看看。”
杜青晓面色微凝,偏头看了眼段然。
眼神在问:我是不是搞砸了?
段然的唇角微扬,用眼神安抚过她。
杜青晓这才走到书桌前,提笔前动作一滞,思索片刻,然后在宣纸上挥笔写下了“上善若水”四字。
道德经里的名言,此刻由她写下,真算是她这辈子,难得的投其所好了。
每个人的字,本质上讲,是人内心的另一种侧写,字如其人者,内外相合,然而杜青晓却并不如是。
她一直外圆内方,对外的表现当真能算得上“温婉”二字,但内心却有着一般女孩子没有的坚韧和倔强。
杜青晓并不是不会收敛笔锋,暗藏锋芒,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官场上尔虞我诈,久处其中之人,必然深谙如何洞察人心,如何看破伪装,此时你越遮掩,越是弄巧成拙。
杜青晓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性格中的锋芒,为求的就是“坦诚”二字。
您想要考察考验,我便大方透明地站到您面前,任凭您如何出招,我皆无招胜有招。
此中亦暗合道法的无为而治。
杜青晓写完最后一笔,老人家脸上现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走吧,下去吃饭。”
杜青晓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顿饭吃得还是有些食不知味,但起码外公看她的目光不似先前那么漠然了。
期间段然的外公又问了她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她诚实得体地一一答了,老人家就点点头,眉眼中的锐利减了几分。
段然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她碗里,眸子里盛着徐徐春风,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饭后,老人家回了书房,段然带着她在花园里转悠。
段然的手绕过她的后背,轻轻从背后扣住她的手,两人肩并肩走在绿意盎然的院子里。
杜青晓微微仰头,抿嘴笑着看他。
“你的房间在哪里啊?带我去看看吧。”
段然轻笑:“我平日又不住这里,房间里没什么好看的。”
“不管,要看。”
她挑眉,撇着一边的嘴角,眸子里闪着亮光。
段然无奈一笑。
那是一间清雅隽秀的卧室,床上铺着干净的烟灰色床单,木质的书架上整齐摆着各色书籍,书桌上摆着几张相框,书桌的前方是一片花窗,窗前一片绿意,阳光充足。
杜青晓伸手拿起书桌上的一张相片,相片里的段然是少年的模样,虽然脸上隐隐已有了如今的冷峻神色,眼神却清澈闪烁,让人想起六月艳阳天。
段然站在母亲身边,手中举着一只呼啸转动的风车,风华绝代的母亲,笑靥如花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段然无声地走到她身边,目光凝结在相片中的女子身上。
杜青晓是知晓那些往事的。
此刻她凝视着相片中的一双母子,凝视着还是少年的段然。
她的少年,眼中盛满了澄澈透明的笑意,身上还有着阳光的气息,醇厚温暖,无一丝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