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宠的私生女从小受的冷眼不少,她又天性不爱多事,别人不喜欢她,她避开就是,加上孙静姝容易受惊,她一向尽可能的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免得麻烦事找上门,久而久之变得不爱与人交往,有了不轻的社交恐惧症。
日常交流她能应付,但一遇上大场面,她就头疼了。
她知道这样不妥,但她本以为自己会安静的修复文物一辈子,强行变开朗完全没必要。她怎么知道会有万众瞩目的一天?
“看来你毛病真不轻。”徐茂端详她的表情,冷笑,“听说你又接下了两个单子?我帮你推了。博物馆的活剩得不多了吧?你空出来的时间全部留下来,好好的训练一下礼仪,必要的话,我会给你请心理医生。现在你给我挺直腰背,把头也抬起来,别一副扭扭捏捏见不得人的样子,丢我的脸。”
她定了定神,调整了坐姿,虽然她懂得如何装腔作势,但毕竟不舒服,只觉得浑身像蚂蚁爬,痒得厉害还不能挠。正难受得要死,经理终于引着一列手拿华贵衣物的店员折返:“宋小姐是职业女性,从事的又是有深厚文化底蕴的行业,因此我们选的衣服偏向简约优雅,很能衬托宋小姐的气质。”
其实这个品牌最受好评的是鲜艳张扬的印花和刺绣系列,但宋棠的气质撑不起那样的热烈,她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徐茂让宋棠一套一套的试,然后挑出了四套,又配上鞋包丝巾等物,没问她的意见——她正发懵呢,而且显然没多少梳妆打扮的经验,能有什么好主意?被店员们恭恭敬敬的送出来,她又被徐茂带进另一家店,还好这次没有搞什么夸张的封店,而是进了VIP室,避免了被围观的尴尬。
出了服装店又进了珠宝店,出了珠宝店又踏入钟表店。宋棠逛街的时候来过这里,但商品摆在橱窗和被戴着白手套的手托到眼前的体验完全不一样,她眼睛都要被闪花。购物结束时她已经昏昏沉沉,但手上空空——买得太多,车里都装不下,店里会安排专人送货上门。
她坐在徐茂车上,沉默的听他指示。在殡仪馆和葬礼时她还装得似模似样,但今天的购物暴露了她演技的蹩脚。三日后就是新闻发布会,徐茂决不允许她出错,严厉的逼着她记下一些关键之处,让她忽然觉得宁可被揩油——那时候她要么气得要死要么紧张得大脑放空,总比饥肠辘辘还得聚精会神的听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事轻松许多。
“这次记住没有?”徐茂再次发问。
宋棠疲倦的点头。
“复述一遍。”
“面带微笑,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的进场……”她的话被胃里传来的咕噜声打断,顿时觉得委屈至极,抿着嘴不想再说。
“还有呢?该怎么打招呼,怎么落座?”
“……”
开车的保镖听了一路,忍不住说:“茂哥,要不让嫂子吃点夜宵?饿着肚子的人,记忆力肯定不怎么好。”
徐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冷冷道:“活该,谁让她晚饭不好好吃。现在这时候,开的店都是烧烤之类的,别吃了又和我闹上火胃疼。”
保镖看了看左右,露出愉快的笑:“咦,刚刚堵车绕路,开到这儿来了。我们去老地方?有吃了不胃疼的好东西。”
徐茂看向窗外,脸上的怒色渐渐的淡了好些,树影随着车的前进一下一下的掠过他的脸,让他的表情有些莫测。几秒后,他点头:“那就去吧。”
宋棠松了口气,终于有精力注意车窗外的风景,这是一条老街,路很窄,也很脏,两旁种着小叶榕,几十年的树龄,枝繁叶茂,气根长长垂下。车停在路口等红灯,街角的那棵树特别有特色,严格说来这是两棵树,但根紧紧的并在一起,一棵长得笔直,一棵却歪歪斜斜的。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
那一夜,徐茂把她从这课树下揪出来,她舍下所有的尊严与矜持去求这个混混,请求当他的女朋友。
车再次发动,拐了个弯,半分钟后她看到了徐茂的旧居,老小区的居民楼依然那么拥挤逼仄,但已不复万家灯火的模样,偌大一片地盘黑漆漆的,缺了口的围墙上刷着大大的“拆”字。她不再看窗外,心神不宁的盯着自己的指甲,没过多久,徐茂道:“下车。”
保镖口中的“老地方”,果然是那家夜宵摊子,塑料桌椅和招牌都换过,但还是一样烟熏火燎,油腻腻的。桌椅板凳都摆到了人行道边上,依然座无虚席,食客中有摆出拽得二五八万表情的少年,大口喝着酒,大声骂着脏话,十年后的不良少年们,依然是差不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