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颂突然很想捏他脸。
这边还在沉思,耳旁忽然炸开一声属于男性的、像烟花炸裂开般的哭嚎,算不上声嘶力竭,气音压得很重,纪颂某根神经倏地绷紧了。
赵逐川听出来有人哭,问:“况野没过?”
“我问问。”纪颂没挂电话,心慌不已,迅速扭头和金丹凝对上眼神。
他看见金丹凝眼眶泛红,嘴唇却是往上翘的,明跃只握拳喊了声“有了”,赶紧埋头编辑早已提前准备好的笔记,手机屏幕上立刻弹出:
【@集星艺考:来自“打折多①”的骄傲!藏族少年况野逐梦千里成功拿下央戏全国第15名,男生第7名!】
纪颂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手机还正在通话中,马上朝况野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人还在哭呢。
一群老师围着他,又哄又激动得难以言表。
钟离遥最高兴,因为今年其实是她任教的第二年,第一年在京北上小课都才带出一个像样的学生,第二年受赵添青之命来这边上课,还意外收获了一群认真又天资卓绝的好苗苗。
金丹凝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况野捏得稀烂的准考证,一边抹泪一边乐,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说不出话了,明跃则用鞋尖踹了踹况野的屁股:“上了还哭?快起来,纪颂还没查呢,你再哭等会儿文化班的同学都来了,看你笑话……”
况野躲在墙角,想哭又有偶像包袱,嘶声:“看就看吧!”
“我努力那么久,是有回报的……留我并不喜欢的长头发,刻意去维持肤色,我还本来就容易长斑,每天要抹护肤品祛斑,为了上镜减肥,瘦太多了,”况野喘着气,眼泪不要钱似地往嘴里滴,抹掉的永远赶不上流下来的多,“我太饿了……”
孟檀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一会儿,她突然嘴巴一嘟,眼底也有泪水翻涌上来,情绪来得后知后觉,小声说:“我也是,我有段时间饿得姨妈都不来了,唱久了嗓子也疼……”
考试时一身黑穿得规规整整,裤腿捋开膝盖上全是疤和淤青。
大家都很辛苦。
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每天吃得少练得多,特别难受。
纪颂哽咽着,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找不到语言形容当时的氛围。
好像一群人在往前爬一个洞穴,爬呀爬,当你以为下面是深水潭,终于发现洞口有光。
爬出去,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好像是解放了,但另一种压力又上来了,文化课没过的话,全部都是过眼云烟,是泡沫。
“该你了纪颂,”金丹凝催促,“都10点15分了哦。”
李欲五分钟前才姗姗来迟,他把装有个人资料的文件夹放下,在办公室门口点了根烟,站远了,抽了一根,等烟熄灭了才进来,刚巧看见纪颂打开页面。
看一向浑身是胆的得意门生露了怯,李欲好笑道:“要不然我帮你点?”
纪颂咬牙,对正在通话的语音小声说了句:“我把手机给李欲老师了哦。”
“你可以自己查的。”
“我不敢。”
“还有你纪颂不敢的事情?别怕,”赵逐川顿了顿,旁边传来电脑键盘极快的响声,“这样吧,你开一下语音扬声器。”
纪颂一愣:“你干嘛?”
在这样读秒的刺激关头,纪颂才惊觉自己举着手机的手都酸了,行动大于思考,指腹按上扩音键,长时间使用的屏幕发着不正常的热,只听赵逐川的声音顿时充斥了整间办公室:“纪颂央戏导演第六,有学上了。嗯,京影的你自己查。”
“啊,”纪颂吸吸鼻子,完全没有如释重负,反倒觉得京影的成绩更重要了,干巴巴地说:“第……第六啊。”
第六,也行。
但还不够强。
他记得考央戏时发挥得还可以,和面试考官聊得稍微少了些,算用了90%的力,出来还挤赵逐川怀里闹腾呢,说觉得没考好,可能勉强擦线过吧,那京影我可要用尽全力考了!赵逐川还笑他,说你考上哪所我就去哪所,纪颂掐他脖子,看不起谁!
“第六好啊!小圈儿了!”
李欲猛地拍了拍手掌,消瘦的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两眼放光,扣住纪颂的肩头,晃了好几下,“太争气了!”
金丹凝更是激动,本想询问赵逐川考得如何,但想到现在是纪颂查成绩,努力平复下心情,说:“快,你查完就收工了!”
现场这么多人。
纪颂脸一热,小声:“你怎么就帮我查啦?”
“因为我笃定你肯定能上,”赵逐川说,“点开页面没有?我陪你查。”
“马上。”
纪颂每说一个字都颤一下,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李欲,李欲发现才几个月不见,这些男生的个头一个窜得比一个高,明明纪颂看过来的眼神是俯视的,却像在向年长者寻求什么安慰。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况野和孟檀都止住了眼泪,收放自如,只是眼周那一块还通红着,活像两个人才抱头痛哭过。
纪颂快要停止呼吸。
进入页面跳转,一张合格证刷新了出来,照片上的纪颂笑得意气风发,眼神一如初见般有力,像他这个人从来没有什么至暗时刻。
金丹凝没忍住先尖叫。
钟离遥也豁然起身凑到手机这边来看,李欲则振奋不已,马上掏手机给宫雪打电话。
明跃见过大风大浪,又或者被前两个表演生的优秀成绩整麻木了,“哎呀”一声,以为纪颂只是拿了个正常范围内的名次,打个响指,“纪颂,合格证记得发给我啊,我得发喜报。嗯……”他编辑文字,光顾着看老师们激动去了,随口问:“多少名?”
金丹凝说不出话了。
她比了个“1”的手势。
纪颂,男,专业名称:戏剧影视导演,考试成绩:92.06,专业排名:1(没有并列)。
明跃知道这专业第一的含金量,嘴巴张了张,最终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我靠。居然能出第……”
他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像自动消了音,“我们集星今年真是……冒青烟啦?”
纪颂很蒙。
十多分钟前他还在笑况野手抖,这会儿他却有点控制不住了,忽然就懂了刚才况野为什么哭成那个狗样子。
他狠吸一口气,往后跌坐到沙发上。
眼皮发烫,手心也在发烫,甚至他一颗心都是烫的,意外地平静,鼻尖似又嗅到赵逐川身上那股木质香味,脑子里的小电影从五月轮番播放到现在——
这一切都像在做梦。
他们像一簇蒲公英聚在一起发芽,生长,最后随风各自飘向远方,再种下念想,而此时此刻,这些全都落了地,成了真。
“喂?我看不见,你别把我忘了,”通话里的男音没忍住,语气急促,又把不准纪颂在伤心还是太兴奋,“多少名?能来吗?”
“我们成功了!”纪颂忽然特别大声,“我第一名,没有并列!”
“你……”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赵逐川明显的停顿,又或者说是强忍住的欣喜,“实至名归的。”
“赵逐川!”
顾不上有人在了,想发什么疯发了就是了,还有一个多月他就毕业了。
“嗯?”
“这回是真的了。”纪颂雀跃道,“京北见!”
他想起在京北的某个夜晚,赵逐川任由他走走停停,看他又闹又笑,眼眸在寒风里比夜更浓。
那时候两个人的力量像一把拼了命铸就的利刃,像能折射出这世界上所有的光。
都说人灯尽油枯之时,这辈子所经历的一切会像走马灯一样掠过眼前,可此时,他像是重生,想起无数个赵逐川回头看向他的瞬间,在集星后门的蓝花楹中,在黑漆漆的训练跑道上,在被娱记簇拥的人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