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送来澄澈如水的暖阳,一簇光线跳跃上纪颂颤抖的眼睫。
赵逐川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两人方才那样近的距离。
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站着,或者说以俯视的角度观察纪颂,而是坐下来与他平视,手指搭在纪颂手腕上敲了敲,提醒:“摄像机在录。”
纪颂没说话,起身去把刚才录完的那条简单过了一遍,他在取景器中观察到自己过于赤裸的爱欲和欢喜。
这只是一次回课作业,不是大考,不需要临场发挥,他没有必要去献祭这样的表演。
为了赵逐川,这样的一条影像记录无论如何都不该存在。
他说服自己冷静,手指一动,机械性删除了刚才那条。
教室门推开,云朵和况野提着一袋子冰水进了教室。
“嗳,”纪颂移开视线,流浪着不知道往哪儿放置,最后在地上转了一圈,又回到赵逐川脸上,“刚才,刚才我们那句台词是不是错了?”
“上一个分镜拍完了就行。”赵逐川瞥了一眼云朵画的分镜速写,走过去挪动云台找角度。
云朵按下录制停止的键,暂时还没发现素材少了一条。
一开始拍作业做正事,纪颂跑偏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他跟着在机器上把刚才录的素材简单过了一遍,说:“镜头有点儿晃啊?能过么云导。”
云朵粲然笑道:“好听好听!”
“云导,要是我们有这个就好了。”纪颂用左手扶住右手肘部,右手垂直往前晃了晃。
况野吐槽:“颂颂你在模仿什么,招财猫吗?”
云朵乐了:“是斯坦尼康①!”
“哎哟,”况野火眼金睛,又开始想八卦,起哄道:“你俩真挺有默契啊。”
赵逐川眼底的笑意往回收了点。
纪颂拎起场记板打了一下况野的后脑勺,“志同道合的人有默契不是挺正常的吗?”
况野挠挠被打疼的部位,解释:“你这么好玩儿,跟你能灵魂共振的人可太少了。”
“少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纪颂抬手拍拍赵逐川的肩,“喏。这儿就有一位。”
赵逐川抬起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交叉状抱在胸前,下巴稍微抬起来一点。
满脸写着:对。就是我。
作者有话说:
①斯坦尼康:即摄像机稳定器,有减震臂,能根据平衡组件重量做出响应,保证相机平稳转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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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好兄弟。
人后:好老公。
好了颂颂终于直面内心了,下面请小赵选手入场。
第54章 八月
一小时后, 所有素材拍摄完毕。
纪颂抱着场记板,肩膀上扛了拍花絮的机器,脖子挂着赵逐川借给他用的那台相机, 正慢慢悠悠地往可以打到网约车的路口走。
云朵找的这拍摄场地位置偏僻, 想要从学校门口走到大路上去还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阳光簌簌落在他们肩头, 拉长了年轻的、倾斜的影子。
时间紧迫, 况野在边走边打车,云朵还在翻剧本和分镜,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漏拍了。
赵逐川低头调试领夹麦, 顺手把之前撕下来贴在锁骨处的创口贴扯下来, 没找到垃圾桶。
“嗳, 别扔啊, ”纪颂没关补光灯,手里握着灯, 朝赵逐川晃了一下,“你贴脸上试试?”
“脸上?”赵逐川照做。
“好看。”纪颂一身都挂着器材,还能空出一只手比大拇指。
“贴个创口贴怎么就好看了。”赵逐川不明白。
纪颂认真讲解:“这叫破碎感。你受了伤之后, 贴个创口贴, 让人看着心疼, 都想照顾你,所以就会更吸引人……我说真的,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风格很适合你!”
他一边走一边认真讲解,眼神却没从赵逐川脸上挪开半分, 一时不察——
纪颂闷哼一声:“嘶。”
前额剧痛。
他定睛看向眼前这棵碍事的树,才反应过来自己撞树上了,眼前又伸过来一只手,轻巧拨开他额头上的树皮碎屑, 再拍了拍他的头顶。
太丢人了……
纪颂石化在原地,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贪图美色的行为做辩解,最后还是只哼哼了一声:“好疼。”
耳旁传来赵逐川很轻的笑。
况野抱着器材站在路边,正在转头朝这边打望:“颂颂!川哥!你俩快点儿,车来了!”
纪颂抬起食指放到唇边,“嘘!”
满眼写着:求你了。
赵逐川会意,侧身挡了一下他,没管他愿不愿意,上手捋开头发,摸到额前已经迅速凸起的一小块肿包,又气又好笑,说:“等会儿你上车就睡觉吧,别一直跟他们说话,更容易头疼。”
纪颂赶紧扒拉下来几根碎发。
从那一天起,纪颂发现了自己的受伤算是因祸得福。
纪颂属于皮薄肉厚的,身体看着耐造,其实娇气,很容易留印子,消肿也慢,想等上妆造课做造型还得好几天。
每天一下课,赵逐川也不翻他那本《演技六讲》了,折起书页当书签,每节课都就下楼去咖啡厅给纪颂拿冰袋上来冰敷。
上下楼时,他碰到过金姐几回,金姐问他怎么了?
赵逐川知道纪颂脸皮薄,也无意给老师展示伤口,只说是大腿磕碰到了。
金姐走后,赵逐川在楼梯间站了许久,直到冰块在掌心中产生痛觉。
读了这么多年书,赵逐川很少遇到像金姐这样对每个学生都很负责任的老师。
按照平时金姐一视同仁的态度,他猜测金姐应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冰袋不宜放在手里太久,纪颂有时候扶着冰袋,手酸了,要么趴着,要么侧着,换无数个姿势都嫌累。
赵逐川会亲自上手帮他扶冰袋,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会翻书,会记笔记,有时候是表演教材,有时候是文化课的题。
两个人隔得太近。
近到纪颂脸红耳热,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体温加速了冰块的融化。
他确实拥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五官总会因为面色红润而显得更加生动,也正需要近到这个距离,赵逐川才能看清他脸颊上那颗很小的痣,像是被人用笔刻意点上去为这张脸添几分味道的。
赵逐川轻声:“隔这么近,开心了吗。”
纪颂难得语塞:“……”
“慢慢看,”赵逐川垂着眼眸,头也不抬,话却是对纪颂说的,“让你一次性看个够。”
这哪儿看得够啊?
八月,季夏收尾,天气高温多雨。
况野休了一次月假,顺带多请了几天,说家里有事,要回一趟川西。
再回来时,他拿出求学业的小福袋,给寝室里每人送了一个,还勒令每个人都得挂在床边的护栏上,每天睡前默念几遍梦校,这样考上的概率才大。
小福袋规规矩矩躺在四个人掌心。
林含声拿出手机拍了照,还发了条朋友圈:
【小林:我们京北见!】
“你不屏蔽同学啊?这么狂,要是到时候没考上可丢脸丢大发了。”
况野刷新点赞,嘴上不耽误煞风景。
纪颂也觉得这行为有点提前开香槟,但无所谓,说:“自信,知道么,这个年纪不自信就完啦。”
况野:“这不是怕恶性竞争嘛。”
“怕什么,”纪颂说,“考了再说,没考上也不丢人。”
除了福袋,况野还要在宿舍里养乌龟来鞭策自己龟兔赛跑弯道超车。
纪颂吐槽说,你现在风格已经很独特了,还养只乌龟,你是准备去古老部落里当画图腾的酋长吗?
况野踹他屁股,说,我们藏族没有酋长,只有“头人”!
晚自习时间,况野出去跑步,纪颂额头还肿着,不太想训练,就躲在宿舍里偷懒。
他又静不下心,时不时跑到况野桌子上的小玻璃缸边左看右看,看那小东西半天都不挪一下窝,脑袋进进出出,觉得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