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该夸那些人聪明，还是愚蠢。
初晴不说话，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有我认识的人都一一死在了我的面前，那个时候的我胆小，躲在缸子里，一声都不敢吱，直到火光四起，烟雾缭绕——那些人把人头都砍走了，就一把火烧了村庄。我才出来，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没命地逃。”
他看见了他的父亲的身子，母亲的身子，玩伴的身子，所有的成年男子的头颅都不翼而飞，只留下妇孺完整的尸体。
初晴没有见过大面积的死人，却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和一个八岁孩童的惶恐。
“我一直跑，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出过村，根本不知道我跑到了哪里，然后就晕倒了。”没命地跑，仿佛后面有无数人在追着自己一样，但其实一个人都没有，自己就这样自己吓自己，跑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我就被关在了一个小房子里，里面有很多的小孩，很多，大概得有五十多个吧。”
如果不一直跑的话，如果那个时候不是那样胆小的话，也许今日他不会被逼到这步田地。
“你被夜煞的人收留了？”夜煞，当年极负盛名的一家杀手楼，也是宁弥在组建素衣楼之前待的地方。
“是。”夜煞长年收留幼童，再把他们训练成冷血的杀手牟利，这和青|楼收留幼女□□成名|妓异曲同工。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夜煞是什么。”若是知道，估计会逃吧，不会把他们当成收养无家可归的幼童的好心人，乖乖地留在那里，连逃跑的念头都没起过。
“他们把我们两两分配，锁在了一间地下室里面，窗户都用黑布蒙了起来，没有烛火，没有人看守，没有食物供给。”
“那你们怎么生存？”初晴用的是“生存”而不是“生活”，在年幼的时候，她和他求的都只是生存，也只有到了今时今日，他们才有资格去追求生活。
“当时我也不知道。傻傻地等。一开始还有力气和身边的男孩说话，可是时间太久了，一片黑暗，可怖得很，我都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到底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三天。我只知道，好渴，好饿。”
“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如果他们真的不来，我就会饿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可是如果不想死的话，要怎么样做？”
“我不知道，另一个男孩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咒骂，哀求，哭泣。到最后，精疲力尽。我真的觉得我很快就要死了。可是我不想死。”
初晴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她已经意识到后来他将要说的话是什么，她想要开口说就这样吧，晚安了，什么都不要再接着说了。然而事实上，她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抓住了男孩的头，狠狠地，狠狠地朝着粗糙的墙面撞过去。”那么粗的墙面啊，就是自己的手按上去了都会疼，更何况是那样用力地撞击呢？他该有多疼呢？他当时来不及想这个，只陷在了一种癫狂的状态里，手里的人早就没有了气息，可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头狠狠地往墙面撞，无数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身上，脸上，没有光亮，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到底是血还是脑浆，怎么会那么多，那么多。
他渴得不行，就像是一种原始的动物一样俯下了身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吮吸他的血液。
他哭，他笑，但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哭，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笑，只是哭了笑，笑了哭，哭着笑，笑着哭。
他一直以为那个时候自己没有疯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来开门，还是没有食物。
地下室那么安静，安静的让人绝望。
任何事情，有了开头，接下来，一步一步加深，好像就变的不那么难了。
他用牙齿咬，人的皮肤活着的时候是那么柔软，死了之后却可以变得那样硬韧，他很用力地咬，咬的牙帮都是铁锈味的血，他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他的血还是那男孩的血。
死人的生肉是什么味道，他无法表达出来。他一度觉得自己那个时候是丧失味觉和嗅觉了，居然可以守着一具尸体，渴了喝，饿了吃，就像是大自然里的动物一样。什么动物呢？谁知道呢，反正不是人。
那个时候，他活的连一条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