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树下_作者:初禾(18)

2019-01-12 初禾

  他很难过,内疚与害怕多过委屈,柏尹骂得没错,他当真是个祸害。

  掌心的皮被磨破了,他看了看,然后轻轻拍在自己脸上。

  一下,接着一下。

  “啪,啪,啪。”

  痛吗?不痛的。他发出一声呜咽,觉得自己真是怂极了,知道错了,想自扇几个耳光,都不敢下狠手。

  那么轻,挠痒是吗?

  手机时不时震动两下,是那帮今晚约赛车的朋友。他一个都没理,蹲到腿脚发麻才站起来,眼前有些发黑,脚步也跟着虚浮。

  “别摔了。”他小声自语:“再摔就是第三次了。”

  那夜回家后他就感冒了,发烧时胡言乱语,时不时小声说“我再也不这样了”。清醒后第一反应就是找手机,想也不想就给荣钧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却是顾叶更。

  “钧哥!”

  “他在睡觉。”

  萧栩犹豫了几秒,终是问了出来:“他现在怎么样?我,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过几天再来。”顾叶更声音很沉:“他需要休息。”

  萧栩一连几日都过得浑浑噩噩,看上去疲惫至极。手心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发炎化脓,被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右脚踝也没消肿,每次着力都会痛一下。

  萧母心痛极了,几位姑母也赶来探病,他被宠惯了,早就习惯被嘘寒问暖,但这回却非常不自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萧母也不为难他,只嘱咐侍者按时给他送药和水果。

  下午,他睡得昏沉,门被推开,在萧家工作了多年的澜姐将药片和水杯放在床头,轻声喊道:“小少爷,起来吃药了。”

  他吓了一跳,心不在焉地摸向水杯,哪知没能拿稳,杯子摔在地上,碎了。

  澜姐已经有了身孕,再工作一个月,就要回家待产了,见水杯摔碎,立即弯腰去捡,萧栩这才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连忙翻身下床道:“澜姐,我来捡,你别蹲……”

  也是着急,他动作大了些,本意是想阻止澜姐,却打到了对方的手。

  澜姐大着肚子,将蹲未蹲,这一下恰巧被碰散了力,竟然侧身向地上摔去。

  他惊得脸色发白,立即冲过去抱住澜姐,但仍是迟了一些,澜姐一只手撑在地上,被破裂的玻璃渣扎到了血管。

  暗红的血迅速在地板上晕染开。他呆愣地跪着,知道自己又做错事了。

  由于救助及时,澜姐并未大量失血,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大碍。他却跟遭了迎头一棒般,像个傻子似的守在病房不肯离去。

  他跟澜姐与澜姐的丈夫道歉,对方勉强地笑着,说“小少爷,不是你的错”。

  他被萧母拉出病房,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小姑心痛万分地抱着他,安抚道:“我们宝贝是好心啊,为什么要道歉?”

  他看着小姑,苦涩地摇头:“不,是我的错。”

  “乱说!”小姑像哄孩子般说:“我们宝贝最好了,就算犯了错,也不是有心的。不要难过了,小澜不是没事了吗?你放心,她的医药费营养费我们……”

  他推开小姑,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长辈们。

  父亲,母亲,兄长,姐姐,姑母……打从出生,他就是所有人的宝贝,每个人都宠着他,不管他做了多么不应该的事,也会收到“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你又不是故意的”之类的安抚。

  大约只要没铸成大错,他永远不会受到惩罚。

  不,也许将来天塌了,也有人帮他顶着。

  因为他生在有权有势的家庭,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他无论做什么,都能够被原谅。

  家人是因为爱他,为他工作的人是因为怕他。

  所以那天,他才会在柏尹面前给自己找理由开脱——我不是故意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扶住额头。萧母想要上前扶住他,他却抬手阻止,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低声道:“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又从医院跑了出来,与上次相比,这次心情更加沉重。

  比起亲人们溺爱的宽慰,他倒更希望他们像柏尹一样骂自己一顿。澜姐因他受伤,险些流产,如果不是他的错,那是谁的错?

  他用力拨弄着头发,坐在路边抽了大半包烟,回顾过去近26年的人生,无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