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三十二日_作者:尚在否(147)

2017-12-20 尚在否

  温书言所说的都是真的。时隔七年他才第二次相信了那句话,但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当年远走高飞的机会了,这些年的自由是他放弃前程放弃故土放弃陆邱桥几乎放弃了一切才换来的,然而只是一时的大意疏忽,让他轻信了蒋京倓的话,又愚蠢地走回了这个为他铺设了许多年的陷阱里。

  他已经没有再回头的路了,蒋京倓不会放任他在自己的眼前逃脱,他最后能做的事qíng只是看起来怕冷一般讲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他摩挲着自己外壳冰凉的手机然后将其解锁,然后完全凭借记忆拨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被接听的电话。

  随即他抬起头望着满脸笑意等待着自己的蒋京倓,面不改色地向他走了过去。

  ……

  温风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梦到自己童年住在小镇时候的那条石墙胡同,温书言背着一个巨大的斜挎布包走在前面,他记得温书言从来不会回头看自己,她总是走得又急又快,要赶着在景区第一批客人到达之前就在拱桥上找好最佳的位置,所以根本不会在意年幼的儿子能不能跟上自己。

  他又看到了温书言越来越远的背影,炽烈的阳光融化她背影的边缘,使得她的影子越来越单薄越来越浅淡,他好像已经想不起来温书言年轻时候的样子,他只是记得许多人赞誉过她很貌美,但温风至却总觉得她的面容在自己的记忆中非常模糊,甚至还不如当年的蒋京倓让他觉得深刻,他只记得温书言弥留之际的样子,她看上去非常可怕,那是个被抛弃和折磨一生的女人最后的样子。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梦中的,因为他能看到自己伸出的手是属于成年人的,石墙胡同尽头的光太过于qiáng烈,使得他的手指像是白骨一样嶙峋,他抓不住温书言他也抓不住任何东西,他听到有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

  浓雾散去了,他站在象山的树林里,霜一般洁白的月色洒落在地面上,他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微风鼓动他的衣角,在空气中拍打出清脆的声音,他觉察到了qiáng烈的痛感,他知道这是一场梦,然而针扎似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去,年轻的陆邱桥岿然不动站在他身侧,黑色的眼睛向下望着他。

  “快逃吧,”他嘴唇翕合,脸上的表qíng却像是玩偶一样僵硬,只是机械地重复那句在他耳边的声音,“快逃吧。”

  温风至骇然睁大眼睛,这梦境真实地令他惊怖不已,看着眼前的陆邱桥缓慢地跪下并抬起手来,他像是要抚摸自己的脸颊,然而温风至却听到他举手投足之间传来的金属摩擦声,这恐怖的景象使得他重心不稳向后退缩却坐倒在冷硬的泥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腕骨猛地一痛,随即是什么劣质材料断裂的声音,他抬起右手到自己的眼前,却只看到了光秃秃的手腕,而那断层处没有任何血ròu,反而在月色下反光苍白,像是突然被折断的一截石膏。

  那瞬间他想要惊叫却又发不出声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般,他闻到某种奇异的香味,那味道冰冷却浓郁,让他的神思有些恍惚。

  然后他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这一次那个声音听得分明,他在说“天要亮了,睁开眼睛”。那句话像一个咒语,温风至在听懂的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然而梦境残存的画面还在他的眼前一时间没有淡去,那是“陆邱桥”在他眼前像一堆积木般轰然倒下分崩离析的样子。

  温风至彻底醒来了,他感觉自己自额顶到鼻尖一线彻骨冰凉,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镜不知道被谁夺走,四下张望都是一片模糊。而当他试图活动手脚的时候才发现最恐怖的事qíng并不是目不能视,而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四肢,他像是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一样失去了肩部以下的全部知觉,他唯一能够转动的只有自己的脖子,但却又看不到任何东西。

  整个空间里唯一存在的就是那股非常清冷的香气,味道qiáng烈地萦绕在鼻尖,温风至慌乱间不由得剧烈呼吸,他突然觉得那股香味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并且像是不久前发生的事qíng。

  但可怕的是他根本想不起来任何此前的事qíng,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刚才梦到了什么又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自己的记忆中枢像是被拔去塞子的浴缸,他越是伸手去捞就越什么都抓不住,到最后他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