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的告白_作者:三岛由纪夫(39)

2017-12-19 三岛由纪夫

  你的欢喜在这一瞬间才真正成了人的qíng感。因为,作为你固定观念的正常状态只是在这一瞬间才属于你自己。且不论对象如何,首先你从ròu体的底层发qíng,在发qíng的正常状态上,与其他男人并无任何不同。你的心被原始的qiáng刺激的充溢所震撼。野蛮人深刻的喜悦在你心中苏生。你的眼炯炯有神,你全身的血熊熊燃烧,你充满了蛮族所怀有的生灵显现力。“恶习”完毕之后,你的身上仍残留着野蛮赞歌的温暖,男女媾合之后的悲哀不会袭向你的心头。你闪耀着放làng的孤独之光。你一时飘dàng在古老大河的记忆之中。想必,野蛮人的生命力所体验到的万分激动的记忆,偶然间完全占领了你的xing机能,是不是?你正在处心积虑地伪装什么,是不是?时而能够触及到人的存在,能够触及到如此深刻的欢喜的你,竟然也需要什么爱呀jīng神呀,实在令人费解。

  索xing试试如何?把你那稀奇古怪的学位论文在园子面前披露披露?那是篇高深的论文,名曰《男xing青少年的躯gān像曲线与血流量的函数关系》。你所选择的躯gān像,光滑、柔软、充实,是血流自上而下流落时会画出最微妙曲线的青年的躯gān。是给流落之血以最美最自然的纹路——如同静静穿越田间的溪流,如同拦腰斩断的古老巨树的木纹——的躯gān。我说的不错吧?

  ——肯定是的。

  然而,我的内省却有着难揣测的结构,就像手捏一张长方形的纸条然后粘上两角而形成的圆圈一样,以为是正面却是反面,以为是反面却是正面。虽然后期周期加长了些,但我21岁时的感qíng是围绕着周期的轨道旋转的,只不过蒙目旋转罢了。而且,因为战争末期的紧张的临终感,其转速达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地步。它没有给我留下分别介入原因、结果、矛盾、对立的空暇。矛盾依旧矛盾着,以目力不及的速度一掠而过。

  一小时过后,我满心只想该怎样巧妙回复园子了。

  ……一天天过去,樱花开了。没什么人有闲暇赏花。能看到东京樱花的,大概只有我们学校中的我系的学生了。课后回家的路上,或我自己或偕两三名朋友,踱步S池畔。

  花出奇地妩媚。对花来说,可称为衣裳的红白幕布,茶店的人来客往,观花的人群、叫卖气球风车的小贩等等一概没有。因此,那常青树中间恣意开放的樱花,不由得使人生出如见花的luǒ体之感。真实大自然的无偿奉献,大自然的无益奢侈。它从没有哪一次能像今chūn这样美得如此妖艳。自然难道要再次征服大地?不快的疑惑涌向我的心头。

  不过,今年chūn天的华丽非同寻常。菜花的huáng,嫩糙的绿,樱花树gān水灵灵的黑,骑在树梢上那yīn郁的花的华盖,都成了带有恶意的艳丽色彩映入我的眼帘。这是色彩的火灾。

  我们争论着无聊的法律问题,走在樱树丛和池塘之间的糙坪上。那时,我很喜欢Y教授国际法教学的讥讽效果。空袭之下,教授从容不迫地进行他那没完没了的国际联盟的讲解。我似乎觉得在上麻将课或国际象棋课。“和平!”“和平!”这个始终像远方响铃一样的声音,我只认为是自己的耳鸣。

  “关于物权要求权的绝对xing问题……”

  黑大个,只因肺浸润十分严重才没被拉去服兵役的农村出身的学生A发了话。

  “算了,算了,没意思。”

  一看就是个肺结核患者的脸色苍白的B马上挡住这话题。

  “空中有敌机,地上有法律……哼……”我不禁冷笑着又说,“也许是天上有光荣,地下有和平。”

  不是真肺病的就我一个。我装成了心脏病。那是个需要勋章或生病的时代。

  突然,一阵用力踩踏樱花树下杂糙的声响止住了我们的脚步。发出声响的人看到我们后,好象愕然一惊,是个身窗肮脏工作服、脚拖木屐的年轻男子。之所以看出他年轻,不过是因为他的战斗帽下露出了五五开的头发的颜色,至于那浑浊的脸色、稀疏邋遢的胡子、满是油垢的手脚、脏兮兮的咽喉,都显示出了与年龄没有任何关联的凄惨的疲惫。男子的斜后方,一个年轻的女子怄气似地低着头。她打着垂髻,上身穿国防色罩衫,下身穿崭新的碎白点花纹布的裙裤,给人以奇妙的新鲜感。这肯定是民工之间的幽会。他们今天没去工厂却来看花,像是偷懒。他们看到我们而大惊失色,大概是以为来了宪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