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寻露用左手轻轻抓住我的手臂,我把她的手掌紧紧握在手心,她的手指冰凉,指尖在路灯下微微颤抖。
这一场毕业狂欢不仅释放了自由,同时释放了她所有的脆弱。我觉得今天的寻露,格外真实,格外动人,像余光中的诗——在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人间第三种绝色。
我伸出手,缓缓把她抱进怀里,寻露用手环住我的脖颈,把头放在我的肩上,沉默了许久,直等到夜风微凉,她才轻轻问道:
“能背我回家?”
我忽然想起寻露今天穿着高跟鞋走了很远的路,我不禁责怪起自己的粗心来,连忙蹲下,寻露趴在我背上,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
“重吗?”她问。
“重了不少。”我实话实说。
走了一阵之后,我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吊桥上那个轻如蝴蝶,哭泣不止的寻露来。
“上一次背你是三年前了吧,三年前的冬天?”
“嗯,是三年零六个月之前……”
夜风浩dàng,chuī动寻露的长发,缠绕在我的颈间,我抱紧她的双腿,在空旷的街道上一路急行,快走到公寓附近时,她突然说:
“放我下来吧。”
我在路边一处满是公共健身器材的空地上停下,把她放在秋千上,寻露穿好鞋子,看了一下四周,然后问:
“能推我几下?”
我点点头,走到她背后,轻轻推动秋千。寻露双手紧握两侧的铁环,身体一动不动,仿若一尊被固定在秋千上的形态优美的雕塑,从后面看去简直同罗丹的作品一样,孤独,压抑,对世界充满了抗拒。
片刻之后,她停了下来,仍是安静地坐在月光下的秋千椅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我从后面抱住她,用手抚摸着她的长发:
“寻露,除了原谅别人,我们也许更应该原谅自己。原谅别人是’放下’,原谅自己才是‘重生’。”
☆、开学九月
寻露的身体在我怀中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并最终变得柔软,屈服在这不大的空间里。
“林秋,我感觉无论如何努力,这世界终究都不是我们想要的模样,我感到厌倦,感到徒劳,也只有在被你拥抱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原来这世上,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
回到公寓,我同她先后洗漱。寻露脱下酒红色包臀裙和质感轻盈的内衣,赤-luǒ-着身体依偎在我怀里。
今夜,算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夜。我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她,就像葛朗台搂紧了所有的金币一样。
一整夜,她睡得格外熟,鲜少翻身,只是偶尔以相对的姿势把头贴在我的胸前。她的呼吸,一丝一缕,分外清晰。我却心似浮云,身如飞絮,戚戚难安。我坐在角落里,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确认着她的存在。
生命中总有一个人值得我们小心守护,细心凝望,仔细端详,生怕时光在不经意间偷走她的一丝一毫,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会在守望间变成海边孤独的灯塔,曾几何时长满了一身青苔,寂寞成一塌糊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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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紧眉头,无数的画面从我脑海中穿过,我看着墙壁一路从银白变为微huáng,最后变成空白。
直到街道上清晰地传来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我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脸。回到卧室,发现寻露已经醒了,正靠在chuáng头上看着窗外那株海棠。
“想什么呢?”我问。
“在想李清照。”她表qíng认真地说。
“李清照?”
“嗯,在想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到底是怎样寂寞的女子,才能写出如此清冷的词句来?”
我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海棠,不禁哑然。这棵树我看过很多次,却一次也不曾生出过这样的感慨。
两个人可以静静欣赏同一片景色大概是由于xing格的近似,而能生出不同的感慨大多是因为灵魂的不同。也许那些我们熟稔的,牵挂的,从来都是形同陌路。也许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过谁,就像我从未想到一个气质清冷的少女可以在刹那间把目光投向千年前另一个背影清冷的女子身上一样。
“你又发什么呆呢?”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