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着头略微审慎地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这下轮到我彷徨不安起来。
镜中的自己只有平凡的五官,一头不长不短,还算整齐的黑色碎发,单眼皮,眼睛无神而略带忧郁,鼻梁也不算挺拔,嘴唇脸型均没有任何特色,属于即便见过几面也会被迅速忘记的类型。就是这样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这样一双沉默无神的眼睛,到底是在哪一点上,点了火,生了光,对寻露和萧蕾产生了深刻的吸引。细想起来,连我自己都感到惶恐。
寻露的话,我还多少可以猜测,对于萧蕾,则完全处于空白的状态。我在突然间被告白,被拥抱,便同她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关联。萧蕾对我的qíng感,归根结底,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我伫立自赏了很久,越想脑子越乱,最后同样皱着眉离开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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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很快来了,我和寻露却谁也没了去树屋的打算。
时间总是在一场考试接着一场考试中度过,每一场考试都被标注了极其重要的意义,仿佛缺了一场就要抱憾终身一样。假期以前,我和寻露正连续经历了几次大考,两个人全都jīng疲力尽,只想埋头睡觉。
我提议寒假时间再去树屋,没想到寻露竟然慡快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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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伊始,我便谎称学校安排了补习班,寒假期间需要在学校渡过。母亲并没有过多的怀疑,倒是父亲充满疑虑地看了我一眼,好在只是看了一眼,就此打住,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关于我和寻露早恋的事qíng,我相信他是知道的。因为在我被bào揍一顿之后不久,他连续出现在校园几次。关于寻露的长相,成绩,我相信他早已了然于心。
像他一样在政府工作了一辈子的人,还笃不笃信共-产-主-义,我不好判定,但是他必定笃信实用主义。寻露于我而言,在现阶段有利无害——这应该是他的一个基本判定,在做了这个判定之后,他选择了沉默。不仅从未对我提起早恋的事qíng,甚至还帮我瞒着我妈,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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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出来,我背起背包就直奔车站。寻露早早地等在了人烟稀少的候车厅里,她正坐在椅子上,肩上背着一个束口的卡其色帆布包,脚上穿着白色雪地靴,正散着头发专心致志地对着镜子涂着唇彩。
我快步跑过去,站在她身前,她抿了抿涂抹均匀的粉色嘴唇抬头看着我,微微一笑。
客车车厢里乘客稀少,座位上方的空调孔正往外喷薄着暖气。我直起身子,帮寻露拢了拢羽绒服,把她轻轻抱在怀里。
“秋,想什么呢?”她偷偷仰起脸问。
“在想一些问题。”我说。
“关于我的问题?”
“是关于’我们’的问题。”
“那不想也罢。”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往常的寻露是绝不会这样回答的。
“因为只要被你这样抱着,我便觉得所有的问题,都已经找到了答案。”
我看着她蜷缩在我怀中,恹恹的神色,感觉胸口突然刺痛起来。
“你不喜欢热闹,就继续不喜欢好了;不喜欢很多人一起过生日,那就两个人过好了;这世间万物你都可以不喜欢,我只要你喜欢我就好了。”
寻露的身体突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在怀中侧过脸来望着我,目光炯炯,完全没有了刚才恹恹的神态。
“那你是喜欢寻露呢,还是喜欢林秋的女朋友?”她问。
“傻瓜,我们爱着的,不是另一个自己,而是陌生的差异。”
“嗯。”
“我突然想起黑子原来写过一首诗,想不想听?”
“黑子会写诗?”寻露不相信地仰起头问。
我点了点头,“诗是这样的——去他-妈-的规则,去他-妈-的定理,这世界除了自己,再没有任何意义……”
“完了?”
“完了。”我说。
寻露用手打了我一下,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也能叫做诗吗?你们可真逗。”
她笑完又把头靠在我肩上,沉默地听着我有一波没一波的闲扯。
寻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却感觉无比幸运。人没有办法勉qiáng,没有办法完美,但是我仍然要感谢世界,让身上有缺口的我们,在还不痛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