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楚佑已经站到了她跟前,她神志不清,左右张望了很久,才发觉自己居然坐在洗手间的地面上。楚佑一把将她抱起走出了包间,一路用手把她的头护在胸前,不让过往的行人看见她的脸。
走到地下停车场之后,楚佑放下了她,领着她上了停在最外侧的一辆车。
纪岚在这短暂的间隙中,回想起了前一刻所发生的事。
徐家河走了之后,她坐了没一会就跑去卫生间吐了好几次,站都站不稳。小冰急急忙忙从隔壁跑来,又是给她撩头发,又是拿漱口水给她,里外忙了近一个小时。她最后吐不出来又晕晕乎乎,瘫倒在洗手间就睡,把小冰吓得六神无主,这才打电话给了楚佑。
“小冰说她几次在走廊上来回张望,想找人帮忙又怕被人拍下照片上网爆料,你又不许她打电话给许哲,把她急得yù哭无泪。”
楚佑踩着油门一路上坡,把纪岚晕得胃里一阵翻腾,上了大路,楚佑瞥了她一眼,降下了小半截车窗。
车厢内饰的气味让纪岚不舒服,她把车窗又降了大半,“车新买的?”
“上星期刚提的。”楚佑把着方向盘,抬头看了看后视镜,再三确认后面没车跟着才放下心。
纪岚看着方向盘中间的车标哼了一声,“发展得不错,赚了不少钱。”
“好日子到头了,估计过段时间就要吃不上饭了。”楚佑驶入左转弯待转区停下,伸手帮纪岚系上了安全带,“你好点没有?”
纪岚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摇头,“没事,吐完就醒酒了。”
楚佑问,“好端端的,一个人去喝酒?”
她不肯说实话,“没工作没事做,出来玩一玩。”
绿灯之后,楚佑左转弯驶入了从前他最熟悉的一条路,他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了常年没有主播说话的音乐台,“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酒真的要少喝。”
说着,他放慢了车速,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纪岚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少抽点烟。”
他突然就笑了,手空着从口袋里拿出来。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沉默了一会,纪岚还是忍不住问,“郭平安都和你说什么了?”
楚佑轻描淡写地带过,“他要我一首歌,我没给。”
“你当然不会给。”纪岚望着他叹气,一心替他不值,“有些事qíng是很不公平,但……”
楚佑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郭平安这种人,在许哥没发掘我之前,我已经见过不少了,也打过jiāo道、卖过歌。有时想换个新手机,就从硬盘里随便找首写得不趁意的,三千五千就给了,当然了,也是不署名的。买主都是一些混网络和酒吧的歌手,拿了我的歌回去,改都不改就贴上原创的标签发出去,我都是不过问的。”
“比这更没原则没底线的事,我做过不少,谁还能不对生活低几次头?”
纪岚默默地攥紧了胸前的安全带。
“之所以这次拒绝了郭平安,一方面是看不上他趾高气昂的态度,一方面,熬了这么些年,还是要对生活继续低头,我也觉得累了。”楚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保安从岗亭里走出来想找他登记,从半个降下的车窗里看见了他的脸之后,直接升起了车闸。
纪岚于心不忍,“你以前的辛苦和忍让都白费了……”
“问题不在这。”入了小区,楚佑放慢了车速,“如今我一伸手,就碰到了天花板。”
饶是纪岚此刻还晕乎,但只迟疑了几秒钟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创作天花板。
“我现在写的东西是还行,但在这个水平,我已经原地踏步了近两年了。从U&I第一张专辑发行到我得奖,中间发生了太多值得我沾沾自喜的事qíng,令我几乎冲昏了头脑。这段时间我一个人静下来,才认真思考了很多事……我写不出更好的作品了,我的能耐,到这就见顶了。”
“郭平安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除了瞧不起他,更多的是害怕。他可是郭平安,我高中时买了自己第一个手机,拿到新机第一件事就把他的歌设成来点铃声和闹铃。他也写出过让人单曲循环几百遍都听不厌的歌,也用过让我大吃一惊的和弦编排,如今人到中年,油油腻腻、颐指气使,还到处剽窃他人的作品——多可怕啊。”楚佑停下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在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说不准过个十年、二十年,就会变得和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