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仿佛穿过重重时光之门,屏蔽了雍和宫内外低声吟唱的梵音,回到了当年的初中教室。老师布置了随堂作业,她很快写完了,瞄了眼前面专心看教案的老师,偷偷地回头看角落里的人。
那个被罚站的少年靠在黑板报边上,悄悄地用背在身后的手蹭掉文娱委员刚画上的小闹钟,猛然间视线对上,立刻朝她咧嘴一笑。
她捂着怦怦跳的胸口转身,魂不守舍地在作业本上画了两颗心,再次回神时赶紧慌忙擦掉。
十四岁的女生偷偷喜欢上后座的男生,将全部心思藏在了带锁的日记本里,妄想在繁重的学业间隙窃取一时半刻的萌动qíng绪。但即便是这珍之爱之、细细品之、不敢示人的感qíng,也被父母撬锁揪了出来,先是苦口婆心地劝她学习为重不要早恋,再给班主任打电话qiáng烈要求换座位。
她胆小,不敢反抗,不敢大声说一句:“不,我就是喜欢他!我不要换座位!”她只敢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怀揣着那人的表白声音反复回味。第二天红着眼去上学时,看见班主任把陆晔拎出去训话,骂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自己不爱学习还要影响其他人,只配和垃圾桶待一块。
然后,他就真的没再打扰过她。
转了一圈回到最初的大殿广场,灰鸽子成群结队地落在地上啄米,殷红的爪子紧紧贴着砖面,灰脑袋灰身子间竟夹着一截墨绿色脖子。陆晔看着有趣,买了一袋鸟食过来撒着玩,还分了半袋给她。
有只小鸽子落在脚边,居然不怕人地想蹭她的鞋,尹岚有些害怕,手一抖就把鸟食都弄散了。小鸽子立刻调转方向,扑棱扑棱地啄米去了。
尹岚心里一空,似乎这一天忐忑不安的试探和勇气也随她远去。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还被困在初中教室里,被一句“不要早恋”圈住了脚步,等到成年了,可以恋爱了,那个人却已经走得太远,不在原地等她了。
陆晔正逗鸽子逗得开心,忽听尹岚问:“陆晔,你知道刚才每拜一尊佛像,我在求什么吗?”
陆晔拍拍手站起来,无所谓地笑:“无非是家人平安健康,自己学业有成顺顺利利呗。”
“还有呢?”
陆晔没说话。还有……就不适合由他来说了。最好谁也别说。
人总要学会给自己和他人都留点余地,不能老像小孩子一样想什么就说什么。
尹岚取出盒子里的最后三支香,递给他:“我想求的已经求完了,我做了十九年来最勇敢的一件事,尽管还有遗憾,我也不后悔了。这三支给你,走之前拜一拜吧。”
陆晔拒绝:“说了我不信佛的。”
“我也说了只是祈福求心安,你就当形式主义试一试,看看自己内心最想求的是什么。”
陆晔持香跪下,闭目凝神时,自然而然听到了内心的渴求。
他希望父母平安健康。
希望自己和朋友都能顺顺利利毕业,不要挂科,不要掉队。
他还希望……希望倪嘉予快乐。
陆晔被这念头吓了一跳,睁眼时竟有片刻怔忪。
尹岚一直注视着他,自然没错过这份失神:“怎么了?”
“没什么。”陆晔起身,cha好香,“想起倪昊托我养的一只猫。”
“你们宿舍可以养猫吗?”
“不能,所以我养在外面,隔几天去看一眼。”
出了雍和宫,往安定门方向再走几步就是孔庙和国子监。陆晔原想着顺路逛一逛,尹岚却在路口和他告别:“我要回去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陆晔不好意思地挠头:“好像也没怎么招待……”
“已经很好啦。”尹岚说。
她心里想的是:你圆了我一个梦呢。
从此天高海阔,她不会再年复一年地坐在初中教室里了。她用积攒了许多年的勇气换一个结果,感谢记忆里的少年温柔地化解了她的偏执。
尹岚临走前释然的笑容让陆晔觉得自己莫名当了一回渣男,尽管他没想通自己是怎么渣的。但是陆建平教过他:“假如你让一个女孩子不开心了,那就是你的错,没有理由。”
于是陆晔回去的时候,一直对着地铁车厢面壁思过。
他的书包和课本还留在图书馆,回去拿时发现了意外之喜——喵馆长睡在了他的作业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