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_作者:云住(582)

  汤贞有一种气质,容易令人怀念起自己的纯真年代。他像一具美的缩影。他的身体还远未成熟,就承担起了这一切。也许正是这种不成熟,才使得“美”在汤贞身上拥有了最深的可信度。

  他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霜波折,没有经历过锥心刺骨的背叛、构陷,没有经历过沉沦……他确实看起来太年轻了,以至于从没有人试图去剥离他,剥下这棵芭蕉树身上的任何一片树叶,来瞧一瞧这个“完美无缺”的“汤贞”中间究竟所藏何物。

  汤贞目光空洞,坐在曹年面前。

  他从进来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也不出声。

  他看上去比住在疗养院时还更加迟钝了。

  “出院一周了,”曹年轻声问他,“你的感觉怎么样?”

  汤贞的眼睛望在曹医生脸上。

  “每天都做了什么?”曹年说,像哄孩子,“在想什么?愿意和我聊聊吗。”

  汤贞还是不讲话,只有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抬起来,看曹医生。

  “出院之前我们是怎么说好的,”曹年劝他,“从今往后,只做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

  办公室门上镶了一块玻璃,曹年抬起头,便能清楚看到周子轲那个孩子像所有患者家属一样低着头,坐在长椅上等。

  “和子轲相处得怎么样?”曹年说,“我听说你们现在在一起工作,对吗?”

  汤贞听到“子轲”两个字,眼神忽然一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他心里空荡荡的底层。

  如果灵魂真的已经彻底消失了,那这种动荡又来自何处。

  曹年盯着汤贞的脸。

  “子轲他对你好吗?”

  汤贞愣着,忽然点了点头。

  “和他在一起工作,开心吗?”

  汤贞瞧着曹年,不敢回答。

  “阿贞,对自己诚实一些。”

  曹年说。

  汤贞便点头了。

  曹年越发确认,汤贞并不像子轲所说的那样——呆呆的,傻傻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

  汤贞只是躲起来了,蜷缩起来,在无声中观察着一切。

  正像郭小莉之前担忧过的那样:从阿贞住进了疗养院,再到出院,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无论是梁丘云的离开,还是公司走了那么多人,构成汤贞二十六年生命的很多东西,都彻底变色。

  “我不知道他出来以后会怎么样,”郭小莉曾经对曹年说起,“是会慢慢变好呢,还是……因为接受不了……”

  曹年坐得距离汤贞更近了些。他发觉汤贞虽然不爱说话,但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听说你们每天都去散步?”他问。

  汤贞很轻地点头。

  “你能自己走吗?”曹年问,“还是要子轲带着才可以?”

  汤贞没回答他。

  曹年说:“你不相信只凭自己,你也是可以走的吗?”

  汤贞低下头了,似乎这个问题本身没有什么意义。

  曹年又问了些别的,像是汤贞现在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有没有按时吃药,每天做多久、多远的运动,有没有在家里做过家务,胃口怎么样,有没有难受,每天最开心的事是什么,最难过的事是什么,等等。

  汤贞有的回答了,有的只是简单地点头或摇头。比起一个医生,比起药物,汤贞现在似乎更需要一个“主人”,来告诉他怎么回答问题。对于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汤贞甚至都记不清楚。

  汤贞想了好久,才说他现在每天最开心的是,做“小周”要做的事。

  曹年感觉到了汤贞在那一刻难得的诚实,他说:“‘小周’对你来说很重要。”

  “你和‘小周’谈起过你的想法吗?”

  汤贞摇头了。

  “为什么呢?你是不是都不和他交谈。”曹年说。

  汤贞抿着嘴。

  “你是还不太信任他,还是……”曹年问,“有什么别的顾虑?”

  你最近又做什么梦了吗。

  汤贞点头。

  梦到了什么?

  汤贞回答,大海好黑,好冷。

  汤贞站在曹医生办公室打开了的门边。隔着一条擦洗过的走廊,他看到小周就坐在他面前。小周背靠着长椅椅背,低着头,这几天下来,任何一个人都会累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