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裴即玉_作者:周白/对镜拔舌(41)

  赶在傍晚之前回到医院,先去见孟斯齐。

  脱下帽子向他展示自己最新发型,开玩笑,“以后你可省下镜子,自我脑袋上即可得到清晰倒影。”

  孟斯齐骇笑,“即玉,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头发全都剃掉?”

  “反正不久头发都要掉光,与其看着它们一缕一缕的卡在梳子里,不如现在来一个痛快,凌迟才是最可怕。”

  我的治疗安排在明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

  孟斯齐正在看x光片,听这话,啼笑皆非的说,“结束治疗之后头发仍会长出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密黑亮,你可放下一百个心。”

  自然是要长出来的,不然叫病人痊愈之后永成不毛之地,从上到下拔不出一根毛,那怎么成?简直是要爱美女生去死。

  “掉光的头发可以长回来,那么如果一个人心死呢,心可以再出一颗吗?”我忽然问。

  孟斯齐即刻察觉不对,他放下手中片子,问我,“你今天有见过谁?”

  我默然不语。

  我害怕在他面前暴露我的难堪。

  见我不答,孟斯齐叹口气,他说,“心不会再长出一颗,因为没有谁的心会死。只要你仍活在这世上一刻,心就不会死。”

  他透过镜片静静看我,“有时候你以为心已成灰,但它只是受伤,而时间会让伤口痊愈。你的心没有死,它仍在你胸口鲜活跳动,强健而有力。”

  我摸摸胸口,是,仍有力的跳动,尚不到说死的时候。

  我低头看他放在桌上的x光片,阴森森一片,找出人体内部器官。

  我对孟斯齐说,“x光何等强大,几乎要透视一切,却也无法看透人心。”

  他笑笑,说,“人心是太过复杂的东西,有时一个人自己也未必看得清。我有一个男病人,女友举家移民美国,要和他分手,第二天便在医院查出体内有肿瘤,如闻晴天霹雳。打电话给前女友作最后道别,女方闻讯,在电话一头痛哭,反倒要他安慰。”

  “这人当真万分倒霉。”有与我一拼之力。

  孟斯齐却轻轻摇头,“其实他只是良性肿瘤,作个小手术切除即可。结果出来那天,他前女友陪他一起,我告诉他们一切平安,那女孩子当场大哭起来,捉着病人的胳膊说,‘我再不要离开你。’我的病人惆怅,劝她,‘签证都已下来,不要再说傻话。美国很好,你不要一时任性。’那女孩子凝眸看他,说,‘美国有不好,彼处不外乎蓝天白云摩天大厦,到了那里未必多添三年寿命,这些日子我俱已想的清楚,我不能承受失去你,我要留下来。’他们两个去年奉子成婚,我收到请帖。”

  “一对幸运儿,因祸得福,皆大欢喜。”我感慨。

  “你可认识张明堂?”孟斯齐问我。

  “他又是谁?”

  “本城有名富商,现下住在本院顶层,发现时已时日无多。”

  我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一番,记起父亲隔壁病房有一名张氏,我在顶层呆了多日,从来只见特护出入,鲜见亲友探望。

  “张氏昏迷之前未来得及立下遗嘱。他育有三儿两女,此时正是各大报纸热点人物,自家兄妹同室操戈,为多得一分财产不惜将自己亲哥亲妹置于死地,可怜老人尚未入土,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我唏嘘。

  “我曾受邀参加张氏聚会,那时一家人和乐美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知会有这样一天。”孟斯齐同样慨然,“人的心就是如此不可捉摸,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撕开最后面纱。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如此。”他叹息。

  我被他表情唬住,“咄,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哪是在安慰我,简直在吓我。”

  他却对我笑,“我又没有说要安慰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人心复杂,你自己也未必看得清,不要这么早就盖棺定论。至少你该给我一个机会。”

  我又被他感动。

  晚上陆青繁来医院探望父亲,见到我的新发型,两条眉毛扭在一起。

  “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摸摸光滑头顶,“我预备皈依我佛,永伴青灯古卷,你意下如何?”

  半字真话没有。

  陆青繁看我的眼神要似要把我吞进去。

  他问我,“父亲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