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没吃饱,你给我扔点儿吃的下来吧。”他给她打电话,“宾馆厨房停火了,街上店铺也都关了。”
听上去有点委屈,又含着影影绰绰的笑意,谁让他们在这远离市区的小镇呢。朵拉扑哧一声乐了,蹑手蹑脚到厨房找了几块粘糕装进塑料袋,绑在手腕上,然后摸回二楼,翻出阳台,抓着窗户旁边的水管,小猴子一样蹭蹭蹭地下来。水管在一人高处埋进了拓宽出来的墙基,她便站在墙基上居高临下望着阿蓝。
“要人还是吃的?”
“都要。”
朵拉轻盈一跃,正落进阿蓝张开的臂弯。
飞机上有飞机上的秩序,二叔跟前有二叔跟前的礼仪,辗转一千五百公里来到银川,在这夜凉如水,万籁无声的深巷,他们终于找到一片可以久久拥抱的檐影。
“奶奶有没有生气?”阿蓝圈着她轻声问,“我看二叔好像不太高兴。”
“到家那么晚,奶奶早就睡下了。姑姑给我开的门,我进门就赶快让她去睡了。”朵拉仰起脸笑,“二叔才没有不高兴,是奶奶特地叮嘱他不许乱说话,怕吓着你。等明天他过来找你喝酒你就知道了……”
“那就好,人都上飞机了才托他订房间,挺冒昧的,之前还取消了一次。”
“还不是你!”朵拉娇嗔,“谁叫你那么矫qíng,说好来又不来,说不来又来……”
“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一句话说得她甜蜜又辛酸,一记小拳拳捶在他胸口,“让你再欺负我!”
“我没欺负你……”阿蓝把她的拳头包在手心里,声音轻而涩然,“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没比你好过……”
朵拉眨眨眼,满脸的看你怎么解释。
“你每登录一次我的账户,手机就响一次,我就心惊ròu跳一次……”阿蓝说着也笑起来,嘴角有几分自嘲,“开始的时候怕它响,后来它不响我更紧张,做什么事都记挂着,我都有种冲动去改密码了……”
又是一拳捶上去,却没有收回来,细白掌心展开了,轻轻攀住他的肩。
“我没敢改,怕改了你会恨死我。后来习惯了,每天响过四次,这一天就安心了……一直到今天,它一上午都没响……中午轮到我表演喂食,下了水才发现鱼食都忘了带……”
朵拉凝住笑,深深望着眼前人。
这一路他的话不多,为什么一再的拒绝之后还是牵起了她的手,朵拉没有问,阿蓝也没有说。其实她心里明白,他用了那样大的力气去证明彼此有缘无分,然后随便一个极小极轻的理由,就把他打回原形,或许那原本就谈不上改变主意,他只是经过了漫长的徒劳无功之后,终于不得不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朵拉,我很笨,很多事都想不太明白,可是那天你问我……我喜欢你,这是真的,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喜欢你,一直。”阿蓝慢慢地抱紧她,双唇隔着碎发印上她额角,“我从海巫婆的城堡里出来,脱掉鲸鱼皮,长出人的腿,在海里游了七天才遇到一艘沉船,扒了船员的衣服穿在身上继续游。你说你的家乡在西边,我就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不停地游,不知道游了几个七天才上岸。我听到岸上的人们说着和你一样的话,你一定想不到那一刻我有多高兴……”
平淡如水的叙述,一笔带过了脱胎换骨涅槃成人的创痛,带过了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艰辛,眼泪血汗都不在他记忆里,他记得的只是终于来到她身边的幸福。
朵拉泪盈于睫,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那你还说不想做人,想做回自由自在的鲸鱼……”。
“因为叨叨可以没有顾虑地和你在一起,可是阿蓝不行……”
“谁说的!谁说不行!”朵拉急得哽咽,“我说行就行!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么!你已经答应我了,你不能反悔……阿蓝,阿蓝,你说话……阿蓝……”
“我不反悔……拉拉,不要哭,我想通了,不会反悔的,拉拉,别哭……”阿蓝一手揽她,一手慌乱地替她拭泪。朵拉睁着朦胧泪眼看他,浓重夜色掩住了他眼中的光彩,这一刻的阿蓝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