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片里,邱池贴着祁林耳背,和他绵软地说qíng话,像在进行某种安慰。
而祁林知道,邱池帮他按着球杆,在教他挥舞的间隙,也藏不住淡讽:“祁董,经此一役,长大了么?”
祁林手指僵硬,关节咯咯作响,滑溜溜的手握不住杆:“我自己摘的果子,甜苦自知,用不着你说风凉话。”
“人各有命,若不想滚一身泥”,邱池用背挡着镜头,握住他的手,向着远方绿荫里的球dòng,狠狠挥了一杆:“就自己爬起来。”
夕阳沉坠在天际,落日余晖覆满绿荫,旋转的小球在半空静止片刻,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3)
“祁林,休息好了吗?开工了啊!”
广告导演的大嗓门,出了名的震耳yù聋,连耳膜都在嗡鸣。祁林从迷思里惊醒,捏着勃勃跳动的太阳xué,将眼前的黑团赶出去。
他重新走回风箱中央。
修整之后的风箱势头更劲,四面八方的雪水结成冰凌,chuī得耳朵发热。定型的发蜡化出水纹,缓下来黏上耳骨,轻微的重量压得耳垂下坠。
他状态不好,但好在重头场景已拍完,剩下的只需多来几遍,后期再fèng补就成。
终于赶在晚上五点之前收工,结束后祁林和导演打了招呼,就第一个离开了。他来到地下车库,在骚橙法拉利外伫立半晌,才拉开车门,屏声静气坐进去。
踩油门前,又深深抽吸了几口。
还是熟悉的味道,有皮质的香气沁入身体。发动机轰鸣时,淡到闻不到的油香渗入毛孔。好像从头到脚洗了热水澡,舒适的水波漫过灵魂,将一天的疲惫烫成飞灰。
他想起小时候,家里堆满的,法拉利的各色模型。
剪下来的画报贴满书桌、墙面,摊开的杂志堆满chuáng面。迷你轮胎和方向盘挤在角落,推开门时都要小心翼翼。
祁林戴着厚重的鸭舌帽,用连帽卫衣把自己包裹严实,慢慢开着车,拐在蜿蜒盘旋的小巷中。
夜色渐深,天边黑云汇聚,乌压压的天幕被厚重的网笼罩,雨色yīn霾,cháo湿如纱布浸满了水,将毛孔堵得水泄不通。
他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才开出市区,进了洋海郊外的滨江区。滨江区虽并入洋海市辖,但港口众多,重工业发达,GDP占了洋海一半还多,区委书记走路如风,腰板硬得笔直,每年都摩拳擦掌,想主导滨江从洋海割裂出来,独立称市。市区里多是土著居民,温饱即满足,这边却多是外来人口,每日艰苦劳作,经济活跃度更高。上面的头头较劲,底下的媒体也互怼,市郊双方恨不得拉出个明晃晃的三八线,隔空互不相让。约定俗成的是好事传千里,坏事死活不得出坑。
前几天前聚过水的小路,到现在还坑坑洼洼。祁林的二叔祁建中,就住在滨江八中后的长街内。滨江八中师资力量一般,学生也调皮,但胜在建校早,占据了个四通八达的好位置。每到放学,长街上就雨后chūn笋似的,出现各种推车。住在附近的居民和放学撒欢的孩子,都陆续从土里冒出来,在各个小吃摊前探头探脑,流着口水等待新出锅的热食。
祁林的车静悄悄停在小巷口,他给祁建中打电话,声音透过三层口罩,闷闷在车里回dàng:“二叔,出来接我。”
祁建中正在炒栗子,手上掂着锅,大嗓门和栗香混炒在一起:“哎呦我的大少爷,给你惯上天了。就不能屈尊走几步,自己进来?”
“腿软,走不动”,祁林熄了火,从车窗摇下来,悄悄探脑袋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废话少说,赶紧出来。”
几分钟后,就听到小巷里有扇门吱呀一声。那门是木制的,从里面看摇摇yù坠,踹一脚就能弹开。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的祁建中,还在灰突突的围裙上不停擦手。因为一直起火做饭,他两只手蹭着黑灰,一边走一往身后藏。
待行到近前,看清祁林的车,他眉眼才拢起细纹,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收工了?”
趁这几分钟,祁林已经从兜里扒拉出几块糖qiáng咽了,把面容崩出血色:“想我家老头子了,不行吗?”
“嗨,那你也提前打电话啊,我好来得及给你做饭”,祁建中拉开门,把祁林迎出来,看他几眼又忍不住皱眉:“怎么脸色不好?”
“最近戏多,忙不过来”,祁林胡乱应付着,把他往屋外推:“人快上来了,你先去忙,我帮你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