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郑志卿出门送父母,何权拧着眉头坐客厅里喝药。吃饭之前郑志卿就让云姐把何权的药煎上了,饭后半小时刚好晾到可以入口的程度。虽然何权喝了三天就不吐了,但还是遵医嘱喝满两周,据说这次按疗程喝完,下次再怀也不吐。
何权反复重申只要这一个,生完就去埋管,不用试用装了,来标准剂量的。对于何权不再提结扎自己这事儿,郑志卿略感欣慰。
放再多的糖也盖不住中药那股苦味,更何况齐家信还禁止郑志卿往熬好的药里加糖,何权就差捏着鼻子往下喝了。糖本身就是一味药,中医按药性分,白糖凉红糖温,加在药里会影响药性。科学的解释是,蔗糖本身含有各种杂质,会与药里的蛋白质及鞣酸起反应使其有效成分凝固,降低功效。
郑志卿本想让云姐给何权拿勺蜂蜜,但齐家信说蜂蜜润肠,孕期禁止食用。
“良药苦口。”齐家信慈爱地望着被苦得皱起脸的何权,“阿权,春节休几天啊?”
何权抽抽气——靠空气流通带走嘴巴里的苦味——说:“两天,初二初六,参加同事婚礼。”
眼里稍稍掠过丝失望,齐家信试探着问:“三十儿有空回来吃年夜饭么?”
何权抿了抿嘴,说:“外公,您知道亲戚们是怎么看我的,那种大家族的聚会,我待不住。”
“哦,嗨,看我,光想着自己高兴了。”齐家信干笑,“那就有空常回来吃个饭,平时就我自己和云姐张妈她们,怪冷清的。”
何权突然想起了什么:“上次回来忘了问了,龚叔呢?”
齐家信怔了怔,道:“走了。”
“他还没到退休年龄吧?”何权没往坏处想。
齐家信惆怅地叹息:“胰腺癌,去年的事儿,从发现到走,三个月。”
何权微微一怔,眼前因水气堆积模糊了起来。
龚瀚海,在齐家干了四十多年,为人谦逊温和,齐家信工作以外所有的事情都由他来打点,算是大宅的管家。齐铮和何劲飞去世后是他接何权回的齐家,也是他处理的两人的身后事。他跟齐铮同年,所有何权出生之前的、有关齐铮和何劲飞的事,都是他讲述给何权听的。
龚瀚海没结婚,没有孩子,何权在齐家的时候,他将这个小少爷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照顾得无微不至。以前何权挨了齐家信的戒尺,龚瀚海就半夜偷偷去他的房间给他擦药,给了他很多安慰和温暖。
离开齐家的前几年何权还和龚瀚海有联系,但后来工作越来越忙,而且何权有意避开齐家信,也就渐渐断了联系。没想到人竟然不在了,他现在想对那位弥补了他缺失的父爱的长辈说声谢谢,却为时晚矣。
“埋哪了?我有空去拜祭一下。”何权从桌上抽出张纸巾,背过身擤了把鼻涕。
齐家信摇摇头。“按他的遗愿,骨灰撒入大海……他的意思是,没有后世会来拜祭的墓碑,立来无用。”
何权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听见何权的翻身声,郑志卿转过身把人拥进怀里,一边帮他搓着尾椎骨的位置一边问:“疼的睡不着?”
“嗯,再往下点。”何权挪挪头,枕到郑志卿的胳膊上。
轻轻揉了一会,郑志卿探过身看了看,见何权睁着眼睛,又问:“有心事?”
“今天听外公说,以前照顾过我的龚叔没了,心里有点儿难过。”何权翻过身,抱住郑志卿的腰,将脸埋进对方的胸膛。
“生老病死,没人躲得过去。”吻了吻那毛卷卷的脑瓜顶,郑志卿收紧手臂将他抱紧,“埋在哪了?哪天我陪你去拜祭他。”
“骨灰撒了,没立碑。”何权说话带着点鼻音,“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不去拜祭的话,等外公百年了,墓碑肯定白立。”
“那就去啊,到时我也陪你一起。”
“我有个想法。”何权仰起头,深邃的瞳孔映出点点高光,“等外公没了,把我爸他们的墓迁到他的墓旁边。”
凝望着眼里闪烁着小心思的爱人,郑志卿轻笑:“记得把龙头手杖也一并烧了,跟你父亲做了邻居,老爷子保准用的上那个。”
“你这是被打出记性了。”何权脸上的忧郁一扫而光,爬起来骑到郑志卿的肚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郑大白,你多久没交家庭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