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瞧着我愣了一下,薄唇抿着便笑了。他生得容长脸,鼻梁挺直,眼仁里透出些凶气,仿佛随时准备了跟人掳袖子兑命。然而笑起来,眼里竟也有温润一弯,有些像玫姨。
“对不住。”他笑着朝我拱拱手:“我叫马占,是丁家派来的。”他见我没反应,又说一句:“我是玫太太在丁家生的儿子。”
阿玫的儿子啊,我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掩住心中波澜。
盖好针线盒,随手扔到一边,我懒洋洋靠着塌桌,一条胳膊撑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撒下来,像是漫无边际的梦。马占毫不生分挨我坐到塌上,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凑上来,手指缠上我额前的头发:“早听说有个封少爷了,这一见,竟是……”
我身子一僵,抓起身边的针线盒朝他砸去,力气使猛了,盒子偏着他砸到墙上,“呯”一声摔个粉身碎骨。
“cao你的妈!”我指着他破口大骂:“什么腌臜破落户,竟然敢碰我!”
他傻了,断没想到软玉温香里夹着硫磺火药,眉头皱起来,有些嫌恶的站起身,弹弹他藏蓝的西装袖子,仿佛生怕被我粗夯俚语玷污了。
“玫太太的后事,我会来安排。”马占瞅着窗外纷纷纷扬扬的花丛,他又转头对我笑道:“倒是封少爷,总住在丁家的房子里也不是长久。你也是知道的,丁家人古板,容不得外姓人。”
他言语温和却也字字惊心,当年封家朽贯粟陈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我那个一掷千金的父亲早早败光家产,轮到我这辈竟要靠姨娘供养,祖上若是地下有灵早就羞得灰飞烟灭。封丁两家又素有仇怨,我身居此处,岂不要做刀俎鱼ròu。
我扁了扁嘴,稍微思忱一下,蜷腿退到墙边,算是示弱。
马占笑了笑,面带耶谀,我偏下头来也朝他笑笑,娘总说我笑起来一付狐媚相,不像好人家的孩子,便不喜欢我,马占眼睛却闪出一亮,抿着嘴靠过来,他手掌覆在我赤luǒ的脚踝上,说:“真凉。”
马占的掌心软而温暖,若有若无抚过我的脚趾,轻轻道:“我也算是玫太太的骨血,这些年她把你当儿子待,时到如今我也会照顾你。”
我把脚缩进袍里,骨里涌出种酸而黏腻的感觉,他当我软弱可欺,得寸进尺的爬过来,双手压在我肩上。我只觉是被蛞蝓爬过,惊得全身战栗,待要发怒骂他,马占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立在屋里,仍是冷眼仁,仿佛刚刚什么都不曾做过。
我qiáng忍住恶心,缓缓揉过被他摸的脚踝,抚不掉那层奇异触感。“我身子乏了,不便送客,你有什么事便先去忙。”我挑着眼睛对马占道,他意犹未尽还要说什么,被我一噎,也没多话,慡慡利利便走了。
我听得他走远,唇角不禁翘起来。玫姨的儿子,这倒是难得的有趣。阳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映得尘埃漫天飞扬。我往窗外望去,只觉这满院的月季花怕是都该谢了。
第3章
马占是天生惹人嫌的东西。他笑起来像个下流胚子,不笑时又冷得让人心慌,我但凡有点骨气,立刻就要给他两耳刮子,叫他知道封瑶的做为。
可是我没有。现如今的封家大少爷,身居屋檐下,落水狗般的人物,哪有胆子耍少爷脾气。
好在他再没做逾矩的行当,只是黑眼仁每每瞟向我,便让人茫刺在背,遍体生寒。
马占再来时带回了玫姨的骨殖,昔年如玉佳人如今盛在大理石盒子里。我本想把它埋到月季花根底下,可毕竟身娇体弱,哪有那份闲力气。
他又派来个叫张妈的大脚老太太伺候我,茶也不泡,花也不浇,整日只知道跪在地上擦地板,说起话来声如老牛,存心要将我气死。我索xing什么也不管,披了条褂子躺在凉椅上,怀里抱着玫姨的骨灰盒,冰凉凉抵在下巴上。
恍恍惚惚间仿佛要睡了,眼前晃过一个个影绰绰的身子,一会儿是玫姨对我yù言又止,一会儿是娘亲抽抽嗒嗒背着身子哭,一会儿是父亲威风凛凛走过去…然后又是玫姨,看不清脸面,依稀还是年轻时,梳条大辫子,怀里抱个孩子,不哭也不笑。
我给他们吵得不得安宁,大喊一声:“还不快走!”就见个高大影子靠上来,轻轻拍打我的肩:“封瑶,封瑶,醒一醒。”
qiáng睁了眼一看,原来是马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