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_作者:菠萝个蜜(106)

  于是回忆与不回忆都成为一种折磨。

  于是他终于知道时光是一条河,每个人有自己的小舟,一旦踏上就不能停下,当年的人已经走远,他却妄图逆流而上,回到原点。

  那时是他决绝离开,如今也是他要拼命回来,这样折磨和折腾自己的人是不是在犯贱?

  沈贺用手臂拄着自己的眼睛,不愿去面对这个将他的自尊和高傲统统踩在脚下的词。

  “还疼么?”

  将需要换的药和纱布装进方便袋里的男人转过走廊,低声问他。

  沈贺一下子抬起头,静静凝视他,摇了摇头:“不疼。”

  “哦。”梁平安点点头,把袋子放在一边,在他身边的长椅坐下来。

  这只是一间最近的小医院,效益不好,没几个人来求医,白亮的管灯照着空旷的走廊,把寂静无限放大。

  “沈贺。”梁平安开口说,“谢谢你。”

  “不用。”沈贺轻声地,“你没事就好。”

  梁平安没说话。一下子沉默下来。这沉默是无形的伤人利器。

  沈贺感到肩膀上的划伤阵阵刺痛,越来越痛。他动了动手指,让疼痛带动沉重的几乎失去力气的肢体,他qiáng行咽下一口唾沫,以便使嗓音不至于gān涩到发抖:“这些药该怎么换。”

  这次梁平安回答的很快:“我会帮你。”

  梁平安向来说话算数,第二天下他一下班就给赵小雨打了个电话,赵小雨叮嘱他好好谢谢沈贺。梁平安嗯了两声,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起来,沈贺的声音传了出来:“到了么?”

  梁平安把手机换了只手,公jiāo车上噪音很大,他把耳朵贴近听筒,“还有二十分钟吧。”

  沈贺顿了顿,又问:“没吃饭吧?”

  梁平安刚下班,当然没来得及吃,他一琢磨,就猜到了沈贺是什么意思。果然,他刚回答沈贺下一句就是“我也没吃。”

  梁平安没说什么,简单地回答:“我在超市买些东西。”

  沈贺站在厨房门口,这里的房子是新置办的,厨房也没用过几次,厨具餐具倒是买的不错的牌子,崭新光洁地摆在那,看起来特别高档正式。

  但再漂亮没人气儿也只是装饰。现在它们各就各位,各司其职,锅子铲子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像一首生动美味的jiāo响乐,在菜香和饭香中奏响。奏响它们的人穿着整洁的衬衫,挽起一段袖口,露出的手臂皮肤紧绷而光洁,翻炒或者切的动作都gān脆利落,微微低着头专心认真的模样,侧脸上秀挺的鼻子架着细细的镜框,平和中又透出点职业特有的冷静。

  沈贺沉迷在这一幕里挪不开眼睛,似乎能从中汲取到一丝陌生的熟悉。时光和命运在这个唯唯诺诺的人身上刻下了冷酷的勋章,将他毫无保留的轻信洗刷一空,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用一个智能手机就能被收买的寒酸大学生了。

  想到这里,沈贺忍不住叫了一声:“学长。”这个称呼一开始时应该表达的是礼貌,后来逐渐逐渐的就变成了昵称一样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叫的是眼前这个人,还是过去的那个人。

  梁平安侧过头,他看到了沈贺眼底一刹那的迷乱和动qíng,什么也没说,把热菜盛进盘子,转身放到餐桌上,不用他招呼,沈贺已经自动自觉拿着筷子坐下了,他看沈贺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饭粒都吃gān净,心底闪过一些恍惚般的惊叹,惊叹他自己此刻的平静,惊叹他面对当年几乎让他一蹶不振的故人竟然如此的理智。他隐约间体会到了沈贺当年离开时的心态,那是一种抽身事外的旁观者的qíng绪,无法言明,只能默默地看着局内人为不可能的事qíng挣扎。

  他现在有美满的家庭,以及同样美满的工作,日子过得不算多么宽裕,但有奔头,有保障。他曾一时震撼于沈贺带来的名为岁月的冲击,然而稍稍冷静思考一下,就会发现那只是、也只能是个荒诞的笑话。

  沈贺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已想通,那种人活在金属打造的人生里,自信而冷漠是他们的表qíng,预测且规划是他们的本能,他们把阻挡自己利益和追求的障碍毫不留qíng地一举击碎,大脑里运行着设定好的程序,把你利用到死都能毫无罪恶感地说声弱ròuqiáng食适者生存说不定还觉得你愚蠢,这种人想一想都让他觉得无能为力。说如今沈贺幡然醒悟,làng子回头,誓要追回旧爱,他无法理解。他不相信这个人忍受着把骨头里的傲气剔除出去的痛苦,只是为了挽回他。当年被弃之如敝履,几年后却摇身一变成为金元宝,这不现实,也毫无理由。而他已经过了毫无理由就相信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