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安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qíng感从他的心里滋生出来,他端正态度,认真地聆听着眼前这个小男孩的自述:“……我家最值钱的是一头羊,它可争气了,总能挤出奶来!”
梁平安鼓励了这个家里有一头羊的小男孩,抬眼寻找最后一个应该发言的人。就在这群孩子的最边缘,站着一个沉默的男孩,说他是男孩似乎又不准确,他的年龄是这些孩子里面最大的,已经开始抽条的骨头让手脖脚脖都从衣裳里露出一截来,他很瘦,额前有几缕脏得发灰的头发缠在一起。即便在一群同样难以称得上“整洁”的孩子里,他也显得异常落魄。
梁平安犹豫了一下,低头对照名册。这个男孩的姓很生僻,仉发音同“掌”,这似乎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姓。他尽力放缓语气:“你今年多大了?”
男孩低声回答:“十三。”
这个年龄确实不小了,他不应该出现在小学三,四年纪的课堂上。梁平安又确认了一下名册,问他:“你叫仉图?”
这回,仉图连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梁平安竭力克服正阻碍着他思索的内向,继续问:“今年该上初中了?”
仉图突然抬起头,盯着他,蒙了灰似的瞳仁似乎突然露出一丝无力的痛苦。出现在这个男孩身上的绝不相称的神qíng让梁平安愣住了,仉图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不大会儿,梁平安再找他,正好看到他用细瘦的腿和与泥土一个颜色的鞋子飞快地向外边跑了。
到了晚上放学,梁平安才找着机会和余青说话:“你知道仉图么?”
余青啊了一声,点点头,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他,这个孩子……”他似乎在组织语言,梁平安不错眼珠地等着他往下说。
余青抿了抿嘴巴:“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来支教,和你一样,我也注意到了仉图。这里的老师跟我说了他的qíng况。他父母很早就没了,前两年来了个支教老师,待了一年半,和仉图特别亲近,那个老师说,仉图就把他当做亲哥一样,但是后来……那个支教老师走了,回城里工作了,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梁平安心里有点难受,这里环境非常艰苦,能待一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对于不能离开的这些孩子们来说,在抓住梦之后又生生被人抽走的感觉……
余青叹了口气:“这孩子今年能上初中的,但是没钱,就算申请特困,吃穿都是问题,在这里,好歹还有熟人照应着。”
梁平安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年考上大学的自己。家里真是没钱了,四五千的学费,上哪找呢?他记得当时他父亲带着他,千辛万苦打听到了他大姐二姐的住处,见了面,噗通一脚就让他给她们跪下了,梁平安被他父亲按着脑袋磕头,他的眼镜被甩在了地上,嗡嗡作响的耳边是他父亲哽咽的恳求:“他是你们的弟弟,亲弟弟!我求求你们了,让他念书吧……”他的双手包括牙齿都无法控制地发着抖,红着眼睛,竭力不让哽咽冲出喉咙。
“平安?”
他从回忆中惊醒,再想到仉图,这个无亲无故的孩子能去求谁呢?他当年有没有同样地恳求过那个支教老师不要走?
梁平安无从而知。
第二天梁平安再见到仉图时,立刻叫住了他,旋即悄悄松了口气,他唯恐昨天的事让仉图再也不肯出现。他依旧沉默,穿着短小且破旧的衣服,被风沙chuī得脏乱的头发贴在耳朵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灰蒙蒙的。
梁平安叫住他,却又犹豫了,他没有和人促膝长谈的经验,只好用最直白最直接的话说着:“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明白,但是你还小,还有机会……”
沉默的男孩突然抬起头,锥子般的视线从麻木的面具下破冰而出,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明白什么!”
梁平安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冲出来,他重复道:“我明白。”
仉图仰着脑袋,胸脯快速地起伏着,他的眼睑突然像被刺痛一般闭合了一下,接着,猛地转身向外跑去,似乎后边有个猛shòu在追他,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远远逃开。
梁平安下意识地想拽住他,却被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一把甩开了。
这里的小小骚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梁平安只好缩回手,他看了看旁边的学生们,问道:“你们谁知道他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