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朵两生花_作者:唐七公子(89)

2017-10-30 唐七公子

  这句话没有能够说完,他压抑的眉眼越来越近,我们半跪在雨地里,他紧紧将我抱住。他在我的耳边说:“颜宋,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还能分心用空闲的手抓起雨伞撑在他头顶,我循循善诱:“不是这样的,那是怎么样的?”

  颊边是冰冰凉凉的触感,身上也没有一丝温暖。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在雨地里拥抱住我。老树下的野猫喻呜一声跑开,我说:“林乔,爱一个人,是实实在在地对她好,不是逃避隐藏。你愿意在你死了之后,我想起你,只记得那些不好的回忆,那些痛苦的回忆吗?当然,”我反手抱了抱他,“你会活得很久。”

  他将头埋进我的肩膀,脖子里有湿热的东西流过,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你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可是……”

  我没有让他把那个可是说完,心中虽然有难言的酸涩,还是将那个决定说出口,我单手抱着他,我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身体一僵,半晌,道:“颜宋,你在可怜我。”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的呼吸就响在我耳畔,我平静地看着远方水蒙蒙的地平线。

  终于,他更紧地搂住我:“如果是可怜......”

  地平线上突然扯出一道闪电,照亮半边天际,紧接着是轰隆作响的滚滚惊雷,仿佛千军万马破空而来,天地为之动dàng。

  我没有听见林乔说什么,尽管那话音就响在耳边。

  雷声过后,他放开我,我们俩浑身是泥,脏得不像样,我提起椅子上惨不忍睹的果篮到他面前晃:“吃橙子吗?我请你吃橙子。”他笑起来,又像是高中时代那样形式上冷漠内容上柔和的笑,那样盛开来的笑意,却掩不住背后重重的病容。我呼吸一窒,被他扳住脸,用幸存的大衣仔细揩拭我脸上的雨水,那表qíng认真又严谨,就像高考时做最后一道压轴的数学题。

  我看着他,想我真是罪无可恕。

  我撒了谎。

  这是最拙劣的谎言,他却假装相信。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活不长了。

  那天晚上,周越越打来电话,告诉我秦漠第二天的飞机到C城,人大概已经在飞机上了。她在电话那边东拉西扯了半天,临挂电话时说出完全不符合自身风格的话:“宋宋,作选择的时候多想想自己,多想想颜朗。”我镇定地答好,却忘记挂上电话,直到听筒传来忙音,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

  秦漠明天就要回来,事qíng马上就要了结。我选择了那个甩不开过去的颜宋,我要把秦漠从我的生活里剥开,就像析开橘子皮和橘子ròu,gāngān净净的,完完整整的,决不拖泥带水。心中有难言便痛,一直便痛到喉咙口,但幸好,我想真是幸好,幸好我爱他不深。

  我作了很充足的心理准备,等待秦漠回来兴师问罪。

  我设想的场景是在晚上九点之后,他风尘仆仆从纽约赶回来,手里提着行李,手臂上还搭着大衣。窗外必须要有万家灯火朦胧月色,林木间传来伤感的小提琴伴奏。当然,如果实在没有也不必多qiáng求。这样,就齐聚了日木电视剧男女分手经典镜头的所有要素。

  他说:“宋宋,为什么这么多天一直不接我电话?"

  我就说:“秦漠,我们分手。”

  他势必要间:“为什么?"

  我依然说:“秦漠,我们分手。”

  这时候他肯定恼了,过来抓我的手,qiáng迫我回答:“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但我不给他机会,我简直至死不渝,打定主意只给他六个字:“秦漠,我们分手。”

  我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表qíng,像是做复杂的填字游戏,每一步都jīng打细算,填得不亦乐乎,乐完了一抹脸,发现满脸的水。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实际上,我设想的台词没有一句用上。就像好不容易规划好的人生,等那一年、那一天到了,计划早变化了。

  我看到秦漠的时候,并不是晚上九点之后,甚至不是晚上。那是下午三点过,空气经过头天的大清洗,还带着泥上的清香,好不容易能看清的高远天空上,悬挂着鹅蛋huáng一样的太阳。

  T大附院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园里,病人三三两两或下棋或散步。我和林乔在一株老枫树下的长椅上看书。我坐着,手里握一本学期论文用的参考资料,他躺在长椅上,头枕着我的腿,看严歌苓的《穗子物语》。他不常看这些书,病房里仅有的娱乐书刊是几本体育杂志、几本电脑杂志和两本历史类书籍。这唯一的一本小说还是我带给他的。有微微的风,枫叶的yīn影投在地上,随风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