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作者:香小陌(9)

  另一个小兵吐了草棍,挤兑他:“四哥,连长前天没收您一瓶珍藏的西凤,这仇您还惦记呐?差点儿没把连部给端了,真吓人!”

  “连长是把那瓶西凤给眯了,他自己留着喝了!”贺少棠把军帽往草丛里一藏,冷笑道:“老子今儿喝不着这一口,还就不回连里报道了,看他们能怎么着。”

  骡子沿路抛洒稀稀拉拉的粪蛋,大车缓缓而来。

  贺少棠从土坡梁上起身,还没站起来,在草丛里就“哎呦”了一声。

  旁人低声问:“班长您又咋滴啦?”

  贺少棠也压低声道:“饿日……饿滴娘。”

  他腿麻了。

  贺少棠不是性情bào躁戾气重的人,天性豁亮慡快,即便张嘴骂娘,话音里亦带一丝略婉转的戏腔。他骂了一句,自个儿倒先乐了,以僵硬的俯卧撑姿势撑在那儿,活动一截小腿,嘶嘶啦啦地又哼了几声,总算把冲锋的架势活动开了。

  他们这边几个人正要冲下去,设卡“检查”过往可疑车辆,不曾想还没拉起冲锋号,对面那座土坡也有动静儿!

  山路对面,一群同样穿旧军裤的小青年跑下来,高嚷着,站住,站住,拦住骡车。

  形势突转。骡子惊着了,车上的人吃惊混乱,几乎掀下车去。

  几名青年黑夜里眼睛放she出绿光,也是奔着车上载的东西!

  孟奶奶大喊:“你们赶剩么这是?!”

  “你们哪来的!”

  “你们败动俺的包袱!!!”

  贺少棠遥遥地瞅见,一摔军帽:“饿勒了操,八路想打个牙祭,碰上土匪了!”

  “兄弟们,上。”

  贺少棠朝脑后轻轻一挥手,身形矫健,跳下山梁……

  当时那个年月,缺吃少穿的野山沟子里,这种事相当常见,是现在人难以想象。

  说到底,是饿的,穷的。

  当地的农民、老百姓,习惯了面朝huáng土头顶青天的日子,一碗高粱饭两个硬馍馍顶一天,反而不怕。真吃不了这份苦罪的,都是从大城市进到穷山沟里的人,是那群知识青年与城市混混。跑到老乡村子里偷jī摸狗、惹是生非,那简直是常事。当然憋不住火了四处“偷人”的也有。再就是不同派别的人互相掐架、抢粮食抢水……

  几个剃着乱七八糟发型的小青年,跟孟奶奶抢起包裹。

  有人踹了车夫几脚,把人踹倒地上。

  一个发型中分的小青年,十分凶狠:“你放手,你放不放,不放老子砍你信不信啊!”

  孟奶奶就不放,大哭,扯着包裹坐地不起,那包里有给她儿子的烟酒、给孙子的油炒面和点心糖果……

  黑暗中一片混乱,就这时,山梁林子里掷出一声低哑的láng嗥!

  嗷——

  下边儿的人吓一激灵,齐刷刷地抬头。

  嗷——呜——

  野láng奔放地嗥叫,回dàng夜空,啸声悠长,竟还带着独特的尾音,往上转的。隐约听起来不止一只,而且绝对是公láng。

  车夫吓得屁滚尿流,láng,有láng群,这时候都顾不上土匪了,转身就往回跑。

  小青年也害怕,都不是真土匪,是饿成了匪类。城里人哪斗过láng,进退不得,又舍不得撒开到嘴肥肉。

  黑灯瞎火给这伙人吓得,没仔细听,这野láng怎么嗥起来有一股子大秦腔的土渣味道,带着华丽的转音?!

  láng是不会唱戏的。

  láng啸与人声骡子嘶鸣声混成一团,黑暗中一点红星闪过。贺少棠大步冲出林地,眼神肃穆,动作gān脆利索,平举手中的枪,直指领头抢东西的青年!

  周围霎时安静,láng叫也没了。

  贺少棠严肃起来黑眉白面,只有那一双眼,在暗夜里冒的也是绿光。

  “别动。”

  “放下东西。”

  “哪个再敢动一下,老子毙——了他!”

  分头青年扯嗓子叫嚣了一句:“你忒么谁啊?”

  贺少棠答:“老子忒么解放军。”

  贺少棠声音不大,带着半夜惺忪的慵懒,枪管子可不含糊,直指某人胸口。

  小分头青年也就十八九岁,可不是善茬,眼底流露不忿:“多管闲事!你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儿?”

  贺少棠毫不含糊:“这方圆一百里,几座山头都是我们的人,你说老子哪个部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