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童佑茗到了车站,下车往家走的路上给司峻发了个短信,雪花落在手机屏幕上,不一会儿就化成小小的圆形的水痕。他用拇指把它们抹掉。
兴许是天实在太冷了,当他在居民楼外侧看到家里柔白色的灯光,那种对温暖的渴望一瞬间充满了四肢百骸,几乎令他忘记之前所有那些横亘在心中的顾虑。
家里的气氛倒是一如既往,可童佑茗已经觉得相当知足,他少有的殷勤,去帮母亲擀皮包饺子;他爸在书房给学生备课,桌上那杯茶早已放冷了,童佑茗把手擦gān净给他添水冲了杯热的,又把杯子端回来放到原处。
客厅里电视频道跳转到一个唱歌的节目,看不见画面,只有一段抒qíng的女声。
他爸从书桌后站起来,把手里拎着的书摆到右手边靠墙的书柜里,带着老茧的手指依次拨开松散的书脊。
“上次你跟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童佑茗拿着杯子暖手,闻言手指挪动了一下jiāo错的位置,“没怎么样……爸你还是别关心我这个了,早着呢。”
他爸没说话。
他舔了舔嘴唇挤出点笑容,有意让语句和口吻显得轻松而天真,其中不失令人放心的稳妥,“我刚毕业,以工作为重。现在暂时还不想那些。”
话音落了许久,他爸的手离开书架,有些颤抖地垂在身侧。
“那,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他没能从那陡然跌落至冰点的空气中回过神来,一记耳光打得他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水泼了半身都是。
“你把我跟你妈当傻子啊!!!”
第38章
他父亲的手发着抖,不知是因为qíng绪激动还是用力过度的余震。
童佑茗站在那儿,身体在战栗中忘却了任何反应,脚底都是飞溅开的玻璃渣,被水浸湿的衣裤表面很快显露出一大片湿痕,热烟一眨眼就散了。
他如梦初醒,掉头往洗手间跑,把冷水开到最大冲洗着烫红的手,最初的感觉让他咬了一下牙。他这双手是要救人的,他无时无刻不牢记着,就算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整个房间、整个脑袋里都回dàng着父亲的怒吼。
“在医院门口看见你跟那个男的……我都不想说你……这种违背人伦的……简直就是变态!”他大声呵斥,“我都替你觉得羞耻!”
“我跟你妈一开始是不信的……千方百计的想把你往正道上领,可你呢?你gān了什么?!”
“你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为了那个男的你疯了是不是!啊?!”
“……恶心至极。”他哆嗦着嘴唇,如同蒙受了莫大的耻rǔ,“你还有脸回来……”
童佑茗关上了水龙头。
头顶的灯光还是曾让他感动过的柔白色,他看不见穿衣镜里自己的脸,一双手摊开在水池上方,忽冷忽热过后便是火辣辣的刺痛。
他忽然迫切的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个人,有个可以依靠和作为支持的同伴,而他很快发现他就像一个离群索居的流làng者,那些幸福的港湾和坚实的臂膀都只是可笑的白日梦。
身后的父亲不再说话,母亲也只是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不论是哀怜还是厌恶的眼神都有相同的讽刺意味,让童佑茗不敢抬头去看。
——一直到他径自走到家门口、穿上鞋打开门毫无留恋的走进风雪里,他都没有一点点勇气抬头看。
因为他怕对上的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非亲非故的路人。
羽毛似的雪片扑在脸上的瞬间他闭了闭眼睛,腮上一片灼热的红肿,风穿过身体,那种刺骨的寒冷也不及他此时的感受一分。
很难形容。
在寻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之前,他只能不停的往前走,说是“逃”会更加贴切,他好像个误入别人领地的不速之客那么láng狈,走得不快,但也不犹豫。
后来他终于觉得冷了,摸到那被两层单衣裹着的胳膊上多了一层密密的雪,他这才停止走动,找了靠路旁的一个已经收摊关门的小店屋檐下站着。
飘着雪的夜空是暗红色,纷纷扬扬的白絮被汽车带走的风扫落在地。
他发现耳朵里还遗留着父亲的声音,怎么也消散不去,拿出口袋里唯一的手机,电量还剩下百分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