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这几个毛头小子,顺带着又派出去了征兵的差事,三锦感到十分轻松。
人一轻松,就容易生闲心,就容易胡思乱想。三锦现在除了一点钱和一点兵之外一无所有,没什么可牵挂的,除了严云农。
他倒不大想唐森。
他也不愿意去想严云农。这么些年了,他早就知道严云农这人比较混,没想到这么混。自己都要让日本人撵没影儿了,他却还在大连优哉游哉的谈恋爱。
不能想,想深了要伤心。
他手里有电台,可是不打算再往林西发电。严云农要是有心,总能找到他。
为了排遣年前这空闲优裕的时光,三锦决定去白晓峰家瞧瞧——内务处就设在化德县内,白晓峰是跟着他从四子王旗一起过来的。
他和白晓峰不是一路人,谈不拢,虽然白晓峰对他挺恭敬。
坐上汽车一路到了白宅——是所特别宽敞的大破院子,不晓得白晓峰是从谁手里租下来的——三锦在大门口下了汽车,因见院门半开,也没个听差照应,就索xing迈步直入,同时大声喊道:“白晓峰!在不在?”
厢房房门一开,白晓峰愣头愣脑的走了出来,看清三锦后立刻极端震惊的招呼道:“呀!小王爷?”
三锦站在当院,见他一身半旧袍子打扮,头发乱糟糟的立着,下巴上胡茬发青,qíng形十分láng狈,就皱眉问道:“怎么着?日上三竿了你才刚起chuáng?”
白晓峰听了这话,就很尴尬的收住脚步,支支吾吾的解释道:“不是……我想着这几天不用去办公,家里又没人来,所以……”
三锦抬手拍拍自己的脸,戏谑着笑道:“瞧你这副德行,怎么?不见人就不要脸了?”
白晓峰面红耳赤的笑了笑:“那什么……你先进去坐,我马上就去洗脸。”
白晓峰羞愧的要死,匆匆将三锦让进正房中坐下后,便慌忙回去洗脸刷牙刮胡子。三锦独自坐在白家那空阔脏乱的堂屋中,连热茶也没有一杯,就半恼的骂了一句:“这傻×,越来越二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听到前方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抬头一瞧,却发现门旁屋角处摆着两只高大花盆,里面无花,只有半盆gān土。
他以为是老鼠乱蹿,所以也没有在意。可就在他要将头低下的那一刹那间,一个小孩子的脑袋忽然从花盆边沿探了出来,吓得他骤然一抖。
眼望着那花盆后的小孩子,三锦一时怔住了。
那是个很瘦小的孩子,不过两三岁的模样,站直了也不比花盆高多少;生着凌乱漆黑的长发和碧绿的眼睛,皮肤是一种贫血似的苍白。双手扶着花盆盆沿,孩子面无表qíng的望着三锦,像是死去的花朵成jīng了。
三锦长久的凝视了这孩子——这孩子的病态和木然让他在不知不觉间竟落下了一滴泪。
“大格?”他发出了轻声的自语,随即起身走过去,在花盆前蹲了下来。
温柔的捏住那孩子搭在盆沿的一只小手,他含着眼泪微笑起来:“小宝贝,你是谁呀?”
那孩子用另一只手擦掉了三锦脸上的眼泪,然后回答了一句不甚清晰的蒙古话。
三锦听不懂,就将那孩子的小手送到嘴边吻了一下,而后伸出手去,把人从花盆后面抱了出来。
孩子穿着一身露了棉花的粗制袍子,袍子脏到带了尿骚味,而且还太小,袖口露出一截手腕子。三锦抱着这么个轻飘飘的小人儿在房内走了两圈,口中带着哭腔笑道:“小宝贝儿,真可怜,过年了,阿玛给你做新衣服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那孩子不说话,单是好奇的看着他。
白晓峰把自己收拾gān净了,又换了一身新袍子,然后兴冲冲的推门进入堂屋,迎面就见到三锦正抱着个孩子自言自语。
此qíng此景让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登时恨不能一步退出去。
“小王爷……”他把两只手在袍子大襟上蹭了蹭,真想将那孩子一把薅过来扔出去:“别抱他,怪不gān净的。”
三锦停在了他面前:“这是谁的孩子?”
白晓峰低下头,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末了终于承认道:“是我的。”
这孩子是白晓峰的耻rǔ柱。
他不肯承认自己曾在莫斯科和一位俄国寡妇谈过恋爱,只说是受了勾引;可他心里明白,自己那时候的确想入非非过,以为对方是真爱上自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