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坐在沙发上，正在读报纸。闻声抬头向前一望，他第一眼没有看到李国明，看到的是李国明身后的张chūn生。而张chūn生怔怔的望着他，见他穿着一身飘飘然的丝绸睡衣，头发长了，梳成小分头，和他当初想象的一样，果然漂亮死了。
两个人都像看傻了似的，全不说话，于是李国明有些心虚，几乎怀疑张chūn生是骗了自己。可正当他要向小鹿做一番解释之时，张chūn生先弯腰把皮箱放在地上，然后垂下双手，神qíng肃穆的又一鞠躬：“团座好。”
“团座”二字如同皮鞭，劈空而至，抽紧了小鹿那一身懒散的骨头和ròu。一个激灵站起了身，他下意识的站成笔直，的确也还是个团座的风姿。
可是，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是团长了。
望着眼前的张chūn生，他心中百感jiāo集，态度却是平淡：“什么时候到的天津？”
张chūn生答道：“中午。”
小鹿又问：“吃饭了吗？”
张chūn生一摇头：“还没有。”
小鹿坐了回去：“小李，带他去吃饭。”
李国明依然抱着灯。答应一声过后，他对着张chūn生使了个眼色。而张chūn生重新拎起皮箱，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客厅。
小鹿盯着张chūn生的背影，只感觉不可思议，万分的不可思议。
李国明认为张chūn生是没资格进入餐厅吃饭的，所以把他带到楼后头的小厨房里，让他饱餐了一顿。
吃完之后，张chūn生提出要求，说是想要洗洗手脸，换身衣服。李国明看了他的形象，对这提议倒是很赞同。把他带回楼下的一间空屋子里，李国明不但由着他洗由着他换，甚至还给他预备了一块好香皂。结果等张chūn生洗完换完了，李国明见了他，十分惊讶：“你洗了吗？”
张chūn生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带qíng绪的答道：“洗了。”
李国明又惊又笑：“洗完还这么黑？”
张chūn生没理他，只看了他一眼，感觉他和武魁不是一路，是另一种款式的贫嘴恶舌。
在楼上的卧室里，张chūn生又一次见到了小鹿。
卧室有门有窗，门窗关起来，总像是比楼下客厅更隐秘安静，只可惜毕竟不是会客的地方，人在里面谈话，似乎是站也不对坐也不对，找不好谈话的姿势。
天色暗了，小鹿坐在chuáng头，抬手拉开了新到的立式台灯。新台灯有个颜色浅淡的宫灯罩子，罩子上古色古香的印着诗句，的确是比先前的瓜雅致许多。
坐在淡huáng色的柔和灯光之中，小鹿开了口：“为什么要来？”
张chūn生看了他一眼，感觉这问题的答案应该是不言而明的。信徒前去朝圣，一走走千里，你说为什么？僧人佛前苦修，一修修一生，你说为什么？
小鹿垂下眼帘，继续问：“武魁现在怎么样？”
张chūn生这次有了回答：“他带兵跟了何若龙，还是营长。”
小鹿浅浅的呼出了一口气：“何若龙还好吗？”
张chūn生看着他答道：“他还在打罗美绅，打得焦头烂额。”
小鹿点了点头，从神qíng看，是波澜不惊：“武魁自己当营长，没管你吗？”
张chūn生答道：“管了，他没亏待我，是我不想吃何若龙的饭。”
小鹿笑了一下：“不肯吃他的饭，肯吃我的饭？”
然后他站起身，围着张chūn生慢慢踱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张chūn生身边，他低声说道：“我这碗饭，你若是吃得下，你就留下吃。”
张chūn生听了这话，不是很明白。
既然要吃饭，就必定得花钱，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纯粹为了吃喝而来，他开口说道：“您那次给我的钱，我没有动，全在这箱子里。还有一些您原来常用的小玩意儿，我收起来，也一并带过来了。”
小鹿站在他身边，不言不动，单是望着窗外发呆。正当此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隔着一层门板，李国明在外面说了话：“鹿少爷，军座派了汽车过来，今晚儿要接您回家一趟。”
小鹿当即转身面对了房门，张chūn生偷眼看他，见他微微的张了嘴，仿佛是要说话，然而yù言又止，终究没有出声。
对着张chūn生挥了挥手，小鹿轻声说道：“出去吧，楼下有空房子，让小李给你找一间。”